新浪首页 > 新浪教育 > 亨利·亚当斯的教育 > 正文

业余爱好(1865-1866)

http://www.sina.com.cn 2004/11/17 10:58  新浪教育

  


  第十四章

  业余爱好(1865-1866)

  1864年的那场运动,还有11月林肯总统的再次当选,为这位美国公使奠定了如此坚实的一个基础,他可以相当有把握地认为,自己着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而鲁塞尔伯爵和拿破仑皇帝的烦心事却才刚刚开始。再过几个月,他四年的任期就要到了,尽管仍然在与英国商谈的一些问题有可能延长留任的日子,但是,他可以相当自信,觉得自己极有可能在1865年回国。他的儿子不再烦躁了,参军的时机已经错过。如果他能够派上什么用处,那也一定是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因为作为一个儿子,他得到的一直都是最大程度的宽容和信任。亚当斯知道,留在伦敦对自己没有任何益处,但是,在到目前为止的生活当中,他在任何一个地方也没有善待自己,他明白,相对于自己二十一岁时的目标来说,到了二十七岁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进展。说得再乐观一些,他的一些朋友比他还要糟糕。战争就要结束了,他们会一头扎进自己会感到十分陌生的一个世界。

  此时,就如同要切断最后的一丝联系一样,突然之间,他在伦敦的生活得到了六个月的解脱。伦敦的气候已经昭示这个家庭的一些变动。医生开出方子,要他们去意大利过冬,当然,这位私人秘书也作为随同人员一同前往,这是他的职责之一。他作为旅行随从在意大利过了六个月,这期间,内战也结束了。至于其他方面的教育,他是一点也没有接受到,但是,他感到很是开心。以外交上的特权和地位,花别人的钱去进行尽可能豪华的各地旅行,这种形式的旅行是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尝试过的。意大利四轮马车上的檐条很漂亮,冬季的苏莲托有山可爬,有洞穴可探索,那不勒斯也近在可以前往参观的地方。复活节的罗马对于每一位经历过合适培训的私人秘书的教育来说,那是必不可少的经验。坐四轮马车经过帕鲁查和西恩那向北旅行是一个梦想。斯布鲁更山口就算不能跟斯特尔维奥相比,至少也值得一看。巴黎总是有一些东西在展出。偶尔教育的机会没有以前那么大了,因为一个人的经验范围已经扩大很多了,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巴登巴登温泉正处在鼎盛时期,也许去那个地方消磨一季会得到受教育的机会,哪怕只是看看极入时的欧洲和美国人,在赛马场上观看坐在中间的汉密尔顿公爵,看看他如何通过与珂拉·波尔的谈话来改善自己的社会地位的情形也好啊。

  林肯总统被刺的消息,是他们还在罗马的时候就得知的,而对于一个谋杀者与被谋杀者的温床来说,这是一个极其合适的消息,就好像美国也在接受教育一样。他站在阿拉柯利的圣塔玛利亚的台阶上再次陷入沉思,但吸取的教训看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肤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这几个旅行中的人并没有改变计划,也没有停止原有的活动。公使也没有招他们回伦敦。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季节已经过去了。这位私人秘书再次坐在波特兰宫的办公桌前,看着一大堆久未处理的公文,感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变得无法辨认的世界,跟过去失去了联系。他自己的身份倒还存在着,假如人们可以把一堆彼此没有联系的回忆称为身份的话。他是一个蜘蛛,必须在一个新的地方在新的附着物上织就一张新网。

  他所有的美国朋友和仍然健在的同代人看上去特别平凡陈腐,不穿制服也是一样,他们急于成婚,退回后街和郊区去,直到找到工作为止。公使亚当斯也准备于“来年秋季”回国,到春季,安德鲁·约翰逊总统与参议院发生不和,结果发现最好让一切保持原样。根据已经养成身居公职的习惯,而且已经丧失了意志力的公务员的通常做法,驻伦敦公使团的成员继续英国社会的日常杂事,因为已经养成了习惯,因此就有了变成恶习的可能。如果说亨利·亚当斯跟他那个时代的年轻人还有一丝一毫的共同品味的话,那他一定已经失落,但是,每天坐在马车上来往于罗丹路却不是什么品味,但那也是他跟他们一样的唯一的消遣方式。很明显,他必须着手工作了,他必须得到新的教育,他必须找一份工作自食其力了。

  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连他父亲也承认,有两门职业是他不能做的。对于法律业来说,外交人员的身份使他不适合去做,而外交又是他已经了解太多的一个行业。在美国外交史上最困难的四年时间里,任何一位在活动的中心保持过一份职位,而且亲手抚摸过权利杠杆的人,都不可能请求在维也纳或马德里去找一份秘书的工作,他会在那个职位上一事无成,无聊地混下去,直到下一届总统上任后才有一丁点将自己翻找出来的希望。他所有的建议者都认为,外交界不太容易混下去。

  在任何一个普通的制度里面,他早都应该被召回国务院了,但是,在总统与参议院之间,任何一类的服务都会成为一个错觉。职业的选择成为比现在证明很不实际的教育更困难的一件事情了。亚当斯看不到出路。事实上也没有出路,他所有的朋友都在尝试这条或那条道路,但是,没有人走上一条他也可以踩上去的道路。约翰·海依在伦敦完成学业,目的是想让自己在二流公使团里躲上几年,之后再回国加入怀特·莱德和乔治·斯莫雷的《论坛》。弗兰克·巴罗和弗兰克·巴特莱特拿着陆军少将的委任书去办了一家小型律师公司。迈尔斯留在部队里。亨利·希金森绝望地挣扎了一番,最后被迫回到了马州大街。查尔斯·亚当斯四处游荡,到处找工作,哪怕怀揣着荣誉准将的头衔。还有十几个人都在尝试,但多少都没有成功。亨利·亚当斯明白,不管采取哪一种方法,他都可以轻松地犯下一百个大错,但要想取得名正言顺的成功,他连一个办法也找不到。事情就是这样了,他所谓的教育在哪里都没有人需要。

  仅有一门职业看上去有点可能——报业。要是在1860年,他可以说自己生来就是个编辑,就跟其他至少一千名年轻的美国大学毕业生一样,他们每年都会抱着同样的信念投入这个世界。但现在是1866年,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要想取得成功,人们必须具备一倍以上的金钱,而要想挣到钱,人们必须拿出一倍以上的精力。美国的规模已经增大了一倍多。但是,假如他不能成为艺术家,但又不愿意去当家庭教师的话,报纸仍然是受过教育的穷人最后的一个资源。不适合干别的任何一件事情的人都可以写一篇社论或批评文章。十年游荡生活中积累起来的大量错误信息,总可以经过稀释后卖给无助的一批公众的,人们只需要在一家报纸的办公室角落里找到一张办公桌便可以了。报纸是次一等的讲坛,是匿名的小学校长,是廉价的寄宿学校,但是,对于一个遭遇海难的教育模式中真正的幸存者来说,不妨还是通往一门职业的最近的路。因此,亨利·亚当斯决心让自己适应媒体的需求,因为无法回国接受实际的培训,他就着手做自己可以在伦敦做的事情。

  他明白,这不是美国人谋一份差事自立门户的方式,《纽约先驱报》的任何一位记者也都明白这个道理,而且他也知道很多记者都无法清楚地认识到的其他一些不利因素。不管做什么,他都只是在英国人行事的方法与思想的氛围中苟延残喘,他无法呼吸到别的空气。他母亲本可以是一位相当合格的裁判的,因为她在英国的成功与受欢迎的程度远胜于他父亲,她断言,在英国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任何一位妇女,都会养成按英国妇女穿着和打扮的习惯,不管她费多大的力气想改正过来。亨利·亚当斯感觉自己的心态仍然是一副英国腔调,思想过程也是一样,但在内心里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不喜欢这些东西。英国在他眼里越来越逗人喜欢,越来越让人开心,就好像要让他更加无助,生活更加别扭一样。1866年,亚当斯公使在伦敦几乎成为一块历史丰碑,他占据着几乎只属于他自己的一个职位。他的对手消失了。帕麦斯顿公勋于1865年10月去世,鲁塞尔伯爵摇摇晃晃地撑了六个月,但最后还是退出了权力高位。1866年7月,保守党重新掌握了大权。从传统上看,托利党总是比辉格党更容易对付一些,亚当斯公使没有任何理由为这样的变更而遗憾。他的个人关系处理得极好,他的个人份量一年一年在提高。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位私人秘书本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也没有很多人能够相比。他自己的职位是不起眼,但也足够了,他过的生活是愉快的,他的朋友就是他需要的一切,虽然会受到政治形势的影响,但是,他感觉还是相当闲适。日常生活当中,他只需要分辨出那么多的早餐,那么多的晚餐,那么多的招待会,那么多的舞会,那么多的戏院和乡村联欢会,他有那么多的名片要留下来,他有那么多的美国人要去陪同,这是在公使团里工作的每一位年轻美国人日常进行的事务,总起来说什么都不值,因为,哪怕这些事情属于他的职责——其实不是——那也只是例行公事,是一种单一、连贯和不曾中断的行为,除开波特兰之宫与坟墓以外,这些事情最后都会一钱不值,不会得出任何结果。

  一条路必定会通向某处,这是英国人的思维习惯,这样的习惯与时俱进,影响日渐深远。英国人的思想就跟伦敦的客厅一样,是很舒适,很安逸的一个地方,里面有大大小小的家具,彼此互不协调,本来也无意按照协调的原则摆放在那里,那些零七八碎的东西随便怎么摆放也不会构成一个整体,除非在刚刚合适的一个房间里。哲学可能会就人固有的思想进行争辩,直到星星陨落,但是,就固有的品味而言,也许除开一条牧羊狗以外,没有人有权表示怀疑,而英国人是最没有权利来表示怀疑的,因为他的品味就是他的存在。他无意识地追逐品味,就如同蜂王追逐花蕊一样,而且,在英格兰,人人都必须跟他一起去追逐。大多数年轻的英国人都去看赛马,或去郊外,或去狩猎场,少数一些人看书,再有一两个人会去研究科学,还有一些人去从事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名称而暂且称为艺术的一项事业。小亚当斯从父亲那里继承了类似的一种追求品味,是他父亲坚持认为他根本就不具备的一种品味,因为他看不出儿子有自以为能够从特纳的油画里体会到的东西。另外一方面,这位公使自己也扛着一口只属于他自己的美学破布袋,他认为那是一种娱乐,从来都没有称其为艺术。因此,他会找个星期天沿街漫步,只要是克里斯托法·伦恩爵士建的教堂,他都要挨个儿一一礼拜。要么,他会隔三差五溜出公使团,跑到索斯比行去看那里的钱币市场,他的儿子也时常去那边看别人卖绘画、雕刻品或水彩画。两个人对彼此品位的欣赏都没有到达可以大谈一番的程度,但是,他们两人之间唯一的差别,也就在于方向略有不同。公使的心里和作品中都显示出对线条与形式的正确把握,而要是能够继承这样的把握感,那一定是他儿子最开心不过的事情。

  在所有传闻的英国品味当中,对艺术的鉴赏力是最诱人,也是最不可靠的。一旦养成这样的习气,要想再摆脱是不太容易的,因为这样的习气没有一个中心,也没有一个确定的范围,没有开始、中间和结尾,也没有起源,没有对象,没有可以想像出来的教育结果。在伦敦,人们找不到一个矫正物。碰到了,而且唯一能授人以法的美国人,就只有威廉·汉特。他经过这里的时候,为这位公使画了肖像,而公使也正好在哈佛学院完成了他的家族系列。汉特时常说话,他后来果真也成了一位著名的师长,但是,亨利·亚当斯还没有掌握足够多的基础知识来跟他学习。也许他也继承,或者说是获得了太多的鉴赏力,年轻人极有可能如此,因而他也无法超越这样的鉴赏水平。汉特没有时间清扫亚当斯脑子里的残渣。肖像画完了,他的人也走了。

  亚当斯一有空就往巴黎跑,去晒太阳,他总会去轮渡街理查德逊家的顶楼上找他,或者到理查德逊生活的别的任何地方去找他。他们一起去皇族宫进餐,并就“高尚艺术”的学者们感兴趣的任何话题谈起来。理查德逊也有很多话要说,但到那个时候为止还没有找到自己的风格。亚当斯很少明白他心里到底装着些什么东西,因为,在亚当斯看来,除开餐饮业以外,任何带有法国情调的东西都不好,而在英国连续几年的生活也使得法国艺术看来是最差的一种。这并不能证明1866年的英国艺术就有多么好,远非如此。但是,按照英国的方式,将所有艺术形式都称为一种小古董还是有些益处的。

  不是在公使团,不是在伦敦,而是在约克郡的索恩斯,亚当斯才遇到了一个使他在这座天生杂乱的称为鉴赏力的英国花园里走向极致的人。米尔尼斯·加斯凯尔家的大女儿跟弗朗西斯·特纳·帕尔格雷夫结了婚。任何一个美国人都不会去关心到底有没有人描述过这位帕尔格雷夫,但是,在当时的英国,这是最值得大书特书一笔的一个家族。那位当父亲的老弗朗西斯爵士,他是英国早期历史学界最伟大的一位历史学家,也是唯一一位非英国姓氏的人。他的优越之处在于他的名字,叫柯亨,还有他的思想,也是柯亨式的,至少不是英国式的。他改了自己的姓氏,叫帕尔格雷夫,那是为了逗妻子开心。他们生养了一大批有出息的儿子:弗朗西斯·特纳、吉弗德、雷金诺尔德、英格利斯,几个儿子都有很高成就。吉弗德也许是其中最怪的一个,但是,他的《阿拉伯之旅》非常出名,就算在当日最有名的一些游记中也是佼佼者。弗朗西斯·特纳,人们一般称他为弗兰克·帕尔格雷夫,他不能够跟吉弗德一样在旅行中忘却自己的烦躁,也无法忍受教育部的窒息气氛,因此就成了一位批评定。他的艺术批评起了很大作用,使《星期六评论》成为英国艺术家最害怕的一份刊物。他的文学品味浓缩在《金库》中,对亚当斯的文学教育的影响远胜于亚当斯自己任何一种品味的形成。帕尔格雷夫本人作为一名普通的诗人也有一定的地位,他的赞美诗曾流行一时。作为一位艺术批评家,他言辞犀利,因此不太逗人喜欢,就连霍尔曼·汉特也觉得他的脾气很幽默。在众多的论敌中,他也许最有权宣称自己是伦敦最不受欢迎的人,宣称这个争执颇多的地位是他当之无愧的。但是,他喜欢教育别人,他只希望找到一个温顺的学生。亚当斯是相当温顺的一个人,因为他什么也不懂,但很喜欢听别人发表意见。的确,他也只有听的份,不管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因为帕尔格雷夫嗓音激越,锐不可挡。文学、绘画、雕塑、建筑,这些都是他随时会发动攻击的对象,虽然不能说总是仁善的攻击,但绝对是聪明到顶的大扫荡。如果这些都没有做到,他会随时转向较小的目标。约翰·理查德·格林正好是帕尔格雷夫的对立面,他有爱尔兰式的感人与幽默的魅力,因此使他免于大部分攻击行为的侵害。他时常带着愉快的心情讲他刚刚搬进肯辛顿广场的安娜女王新家后,帕尔格雷夫前来造访的事情:“帕尔格雷夫昨天还来过,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在你家前门刚刚数过,发现有三位不合时代潮流的人’。”

  另一位无情的批评家和诗人是托马斯·沃尔纳,在一个大事张扬的社会里,他是比帕尔格雷夫更张扬的一类人。沃尔纳的雕像没有显示一丝一毫帕尔格雷夫式的粗俗武断,假如他没有拿出超自然的力量强装彬彬有礼的样子的话。但是,他的半身像却很值得一提,而他的工作总起来说,依帕尔格雷夫毫不含蓄的话讲,是他那个时代最好的。他认真看待英国的艺术,或者看重英国艺术的缺乏,几乎到了穷凶极恶的程度,完全看成了个人的悲哀和折磨。有时候,在他谴责别人的时候,那种无政府主义式的愤怒让人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亨利·亚当斯并不觉得自己对英国艺术有任何一种责任,也没有一种美国艺术可以拿出来当作牺牲品,他很开心地听着很像卡利尔的语言,并且在毫无内疚感的情况下接受了它。另外一方面,作为这个批评小组的第三个成员,他跟斯托普·布鲁克意气相投些,因为他们的品味在同一个方向上,斯托普的表达方式也受到神职人员的得体举止的影响。在这几个人当中,人们游离于教育路线之外,太曲折,太滑溜,完全不是一只美国人的脚可以踏上去行走的。假如是谈到了谋取一个职业的事情,他还不如直接到赛马场去靠得住些。

  他知道的事情太少,根本不适合当艺术批评家,更不适合当一个画家,对他来说,这倒是幸运之事。对某些事情来说,无知是福,无知比了解好,艺术就是这样的事情之一。他明白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没有一双经过培训的锐利的眼睛,也没有可以放心发挥的敏感的直觉,但他很好奇,想着想着就希望发现别人都知道些什么。帕尔格雷夫就伦勃朗或米开朗基罗的作品发表的评论,他认为就是最终定论,在特纳的作品上,虽然不事声张,但他还是相信沃纳的话。然而,如果他跟任何一位艺术品交易商谈起这两个人谈过的权威话,他们总是嗤之以鼻,说这样的权威在行业里并无分量。如果他继续在索斯比或克里斯迪拍卖行从事某些画作或油画的拍卖,一个小时后,他会看到同样的一批交易商都在观察帕尔格雷夫或沃纳,看看有什么意义没有,而且在他们的叫价之上开价。他很少发现两个交易商在判断上达成一致意见的。他一度从一位画家本人手上购买过一幅水彩画,是直接从画室里买走的,一个小时后,他拿到一位交易商那里去装裱,结果这位交易商怀疑这幅画的原创水平。他只得承认,他无法证明这幅画的可靠性。内部的证据不利于让人觉得可靠。

  1867年7月初的一天早晨,帕尔格雷夫在去商业区的途中,去波特兰广场的使团停留一阵子,主动提出带亚当斯一起去索斯比行,那里有一小批旧油画展出。那些藏品是相当叫人好奇的,据说是安松尼·韦斯特康姆爵士的藏品,从利物浦弄来的,总共足有一个世纪的纪录,但这些藏品却没有任何特别吸引人的地方。也许,除开收藏家和一些专家看过那些展品以外,任何人都没有当真。每次交易之后,总有约几十份类似的藏品放在仓库里,尤其是留心旧画的人,因为这样的旧画一年一年越来越少了。帕尔格雷夫很快地浏览这些旧画,在其中一个包括有很多小画的收藏前停下来,一份标着伦勃朗,另一份画作上标着拉菲尔。他仔细看过之后,伸手摸了摸一幅拉菲尔作品——“我应该购买这一幅,”他说,“这幅画在我看来就跟那些东西一个样,今天卖五先令,明天卖五十英磅。”亚当斯在上面做下标记准备投标,第二天早晨就来到了拍卖行。号码销得很慢,到中午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可以放心去午餐了。等他半个小时后回来的时候,那幅画已经不见了。他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懊悔,因为帕尔格雷夫已经明确地说过,如果不是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给了亚当斯,他本人倒想收留下来。这位过失者等到拍卖结束,然后向工作人员询问那位买主的姓名。买主是艺术品交易商霍洛韦,住在卡文特花园附近,他对此人略有了解。他立即到了店子里,等待年轻的霍洛韦出现。霍洛韦胳膊下面夹着买来的东西来了。亚当斯没有寒暄就径直说:“霍洛韦先生,你今天买到的东西是我也想要的。你愿意把它给我吗?”霍洛韦拿出画作,看了看那些画,说他是因为伦勃朗才购买这个物品的,他觉得这件东西有可能是真的。把这件拿出来以后,亚当斯可以用他购买全套画作的价格,即12先令买走其余的部分。

  这样,到那个时刻为止,伦敦的每一位专家也许都看到这些画。其中两位——只有两位——曾觉得那些画值得以任何价格购买,而在这两个人当中,帕尔格雷夫选择了拉菲尔,霍洛韦选择了标着伦勃朗的那一幅。亚当斯是拉菲尔画的购买者,他对这个课题一窍不通,但他觉得自己也许可以使自己的教育得到12先令的荣誉,并不觉得那些画有什么特别之处。这样一些教育物件的价格通常更高一些。

  他把画拿去给帕尔格雷夫看。那幅画小心地装裱在一个很薄的旧相框里,是纸版框,举起来拿到窗户跟前去看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反面的线条。“把它拿到大英博物馆的里德那里去,”他说,“他是画廊的主管,如果你请教他,他会把它从装裱上取下来的。”亚当斯花一两天时间查询拉菲尔的作品,看看里面画的是谁,让自己开心了一两天,最终他在帕那索发现,里面的人物是霍拉斯,而结果发现,虽然亚当斯本人并不知道,大英博物馆拥有更好的霍拉斯画像。最终,他把那幅肮脏和没有完成的小红色粉笔画拿到里德那里去。他在馆长室见到了里德,那间馆长室里的确有极好的拉菲尔作品,都挂在墙上。“是的!”里德先生说,“我在交易会上注意到了这幅作品,但是,这并不是拉菲尔的作品!”亚当斯感觉自己并没有能力谈论这幅画的水平,因此把结果告诉了帕尔格雷夫,帕尔格雷夫说,里德对这幅画并不了解。同样,这句话也不是亚当斯的理解能力所能企及的,但他说,里德受雇于大英博物馆,是世界上最好,或者是接近最好的藏品的负责人,尤其是在拉菲尔的作品方面,说他是为大英博物馆购物的。作为专家,他看见拉菲尔和伦勃朗作品的第一眼就拒绝了,等我再次引起他的注意,请他拿出进一步的意见时,他又一次拒绝了。

  一周之后,亚当斯又回去取画,里德先生从抽屉里取出画来给了他,并带着一丝怀疑或犹豫不决的口气说:“我应该告诉你,这画纸上面显出水印,跟我在马克·安东尼奥使用的画纸上发现的水印是一样的。”这种研究艺术品的方法使我略吃一惊,这样的方法是拉菲尔本人可能利用的,也有可能是一个贫穷和无知的美国人可能利用到的。亚当斯问了一句很蠢的话:“那么,您认为这是真画了?”“有可能!”里德回答说,“但是,太夸张了。”

  这是专家意见,但已经过两次修正,而这第二次修正是借助水印完成的!在亚当斯看来,这事本身都值得他再花12先令的教育费,但是,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里德继续说:“背后的线条看来好象是一些字眼,但我认不出来,如果你拿到手稿室去看一看,他们会为你读出来的。”

  亚当斯将这张画拿到保存手迹的人那里去,请他读出里面的话。收藏手迹的人看了几分钟后很勉强地说他读不出来:“这是用画家的蜡笔草书上去的,书写速度极快,有很多不常用的缩写词和旧体字。如果欧洲有谁能够读出来,那也只有那个年迈者利伯里能够读出来。找他看看吧!”

  这位专家把字母表拆开来读!他甚至都不能够就一个手稿拿出判断来,但是,亚当斯没有权利抱怨,因为他拿不出任何东西作为回报,甚至12先令都没有,虽然他觉得这些专家的水平远不止仅值这个数目,至少对他的教育来说是不止这个数目的。没有办法,他又拿这幅画到利伯里那里去。对他来说,利伯里完全是个生人,他只好尽量卑躬屈膝地请这位老人帮忙,请他告诉自己这些线条是否有什么意义。假如亚当斯不是一个完全无知的人,他也许早就明白了利伯里的一切,但是,他的无知无边无际,也许这样也正好。利伯里看了看这幅画,看看画纸,然后再看一次,最终让他坐下来等着。半个小时过去后,他叫亚当斯回来,并让他看了下面的这几行字:

  ‘Or questo credo ben che una elleria

  Te offende tanto che te offese il core.

  Perche sei grand nol sei in tua volia;

  Tu vedi e gia non credi il tuo valore;

  Passate gia son tutte gelosie;

  Tu sei di sasso;non hai piu dolore.’

  就亚当斯回来所能忆及的,这是利比亚解读出来的内容,但是,他补充说,里面的缩写词太多,很不常见,说里面的书写体非常古老,还说他在第一行里面读到的“elleria”这个字根本就不是意大利语。

  到此时,人已经走得太远了,再也问不出什么问题来了。如果利伯里看不懂意大利语,很明显,亚当斯最好也不要主动帮助他。他拿走画,感谢所有人,让大英博物馆的一些专家精疲力竭了,大大地忙碌了一通之后,他搭车去了沃纳的画室。他在画室里显示了里面的人物,重复了里德的看法。沃纳不屑一顾:“里德是个傻瓜!”他说,“他一点也不明白这幅画,也许里面有一两句话不太通顺,但是,画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

  在四十多年时间里,亚当斯一直保存着这画幅,一直放在壁炉上方,一部分是因为这幅画本身有些意思,但更主要的还是因为一种好奇心,想看看有没有哪位评论家或艺术家驻足看看这幅画。没有任何人驻足品评,只有他知道其中的故事。他拒绝再去寻找任何人帮忙鉴别。他再不想费心思了解这画到底是不是拉菲尔的作品,也不想知道里面的水印是不是拉菲尔的。那些专家——其中有很多是大英博物馆的专家——确认这幅画的价值在12先令的一半左右。到此时,亚当斯还是拿不出任何意见来,但是,他很清楚,他的教育因为这幅画而大有增长,他因此而得到的娱乐甚至更多。

  艺术是教育的绝佳领域,但是,每到一个紧要关头,他都会遇到同样的一位年迈的人物,就跟一块饱经风霜、已经无法辨认的指路标记一样,这样的指路标记本应该引导他到达下一站的,结果他却没有。

  没有下一站。上千年,或说上万年的所有艺术,已经将英国带到一堆故纸上面,是帕尔格雷夫和沃纳在他们的研钵里弄得嘶嘶响的东西,是他们嘲弄,撕成碎片,嚎叫,咆哮和以无法用文学语言加以描述的方法滥加处理的东西。惠斯勒此时还没有在伦敦露面,但是,其他人干得也不错。有一次,回到伦敦以后,跟斯托福德·布鲁克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有人问亚当斯说,皇家科学院的展览给他留下了什么印象。他稍作迟疑,之后说,那完全是一团糟,意思是指端庄礼貌,但是,斯托福德·布鲁克听到此话后突然提问,说一团糟是不是比一团死水更好。的确,这个问题是值得讨论。在他自己这方面,亚当斯倾向于觉得,一团糟和一团死水对于寻求知识的他来说都不是目标,美国的时尚也不会是他的目标,两者都不可能为他带来一项事业。这两者都会引导他远离自己的目标,迷上英国人对破纸碎片的业余爱好中去,而这些碎裂片只有墙纸才能够使它们列出任何一种秩序来。也许,英国人的品味比英国人的学术水平有更高程度的致命作用,但是,哪怕这个问题也值得人们进一步的讨论。亚当斯去了拍卖会,听别人的意见购买了一幅画,一会儿是拉菲尔或鲁本斯的古典油画,一会儿又是格丁或柯特曼的水彩画,如果有可能,最好是尚未完工的画,因为那更有可能是一幅写生画。而他购买那些画不是因为这些画彼此很协调,反过来,这些画挂在墙上很不顺眼,正如在他的脑海里也是想起来就难受一样。他购买那些画是因为他只买得起那些画,而不是别的画。十英磅对于购买一幅米开朗基罗的画来说也许远远不够,但对于一位私人秘书来说却是很大的一笔钱。结果是缺陷很多,支离破碎,虚弱无力。因为英国人的思想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构筑起来的,看起来就愈发如此了。英国人以此为自豪,认为这是可靠的方法,也是真正的哲学。

  更糟糕的是,谁也没有权力贬低英国人,谁也没有权力说他们是错误的。从艺术上看,他们的头脑是不连贯的,人人都明白这一点,但是,也许思想本身、历史和自然也都是不连贯的,也应该以不连贯的方式加以研究。从英国艺术转向英国文学,人们遇到的是同样的危险。历史学派是一个布满陷阱和泥坑的玩乐场。人们会落入致命的历史深槽——古物研究。对于一个在称为历史的一种东西上先天不足的人来说,全部十九世纪的英国文学都是一种古物研究,或者是佚闻研究,因为除开巴克尔以外,没有人曾努力将它与某些思想联系起来,而一般来说,巴克尔也被认为是一个失败的人物。马考雷是一位英国史学家。亚当斯对马考雷充满敬意,但是,他感觉,假如有任何人在哪怕最轻微的程度上模仿过马考雷,那他也一定会在自轻自贱的泥淖中淹没。人们不妨去模仿莎士比亚。但是,很明显,这里也有某种东西出了错,因为这位诗人和史学家应该有不同的方法,而马考雷的方法假如是可靠的话,应该是可资模仿的。然而,这个方法比其风格更让人怀疑。他是一位戏剧家,一位画家,一位诗人,就跟卡里尔一样。这就是英国式的思想、方法、天才,或人们想得起来的任何东西吧。但是,人们总不能够坦然地承认,在弗卢德和金雷克那里结束的这个方法,对于美国来说是可靠的,因为在美国,爱好与诗歌都是奇怪的东西。如果有人在餐桌上遇到弗卢德和金雷克,会发现他们两个人都相当平易近人,很聪明。也许英国方法是正确的,而艺术本身从本质上来看却是支离破碎的。跟别的任何东西一样,历史也许是一个破碎物的场所,就跟斯塔福德郡的铸铁炉旁边堆集的废物一样。在英国废物金灿灿的废品堆上,人们会感觉到一种自然的倾向,无法拒绝和堕落,就跟西拉斯·韦格一样。但是,如果一个人必须要堕落的话,他至少可以预期得到一张牛津大学的学位,也可以受到文学俱乐部的尊敬。

  战争结束以后,很多人四处飘荡,许多美国老朋友都到海外度假,除开其他人以外,帕尔弗雷博士就是其中一位,他一直忙于他的新英格兰史。从童年所有的遗物角度看,帕尔弗雷博士是最有同情心的一位,因为他以前也曾漫游到了这个古物研究的愉快草原上,也许就更显得有同感了。他研究新英格兰的清教徒,忘记了眼前的这个世界。虽然美国看起来对清教徒越来越冷漠,仅止把它当成一种罗可可装饰物来看待,但是,作为波士湾蒙克巴恩斯的研究对象,清教徒看上去更逗人发笑,而帕尔弗雷博士也拿清教徒当真,这也是他的牧师教育所要求的。他的工作是希腊意义上的辩解书,是为上帝对待人类的方式的辩解,或者是为清教徒对待其他人类的方式的辩解,这两者其实没有什么两样。而辩解的任务是很繁重的,要求时不时通过对照放松一下,或者找一个替罪羊。当帕尔弗雷博士碰巧看到约翰·史密斯上尉这个多姿多彩但又不是清教徒的人物时,他根本没有感觉到有必要美化史密斯的图画,也不想为他的道德模范大唱赞歌,他变成了一位不偏不袒,穷根究底的学者。波卡洪塔丝的著名故事引发了他潜伏的新英格兰人的怀疑主义。亚当斯本想为自己谋得一席之地的,但他暗示亚当斯说,如果在《北美评论》上发表一篇论述约翰·史密斯上尉与波卡洪塔丝之间的关系的文章,一定会引起人们很大的兴趣,也许是任何一个新手能够朝玻璃上扔过去的一块石头。亚当斯也不可能拿出比这更好的建议。这件事看起来极有可能引起人们的兴趣。这样,他就一头扎进大英博物馆,耐心地搜寻所有能够找到的材料,直到经过三、四个月的劳动之后编成了一篇文章,然后寄给了查尔斯·诺顿,当时他在编辑《北美评论》。诺顿先生很有礼貌和很有善意地接受了稿件。该篇文章登在1867年1月号上。

  当然地,这是值得好好考虑一番的一件事情,是朝教育之路上迈出的一步,是可以让一个怀疑论者惊惶失措的东西。尽管有违个人意愿,尽管有违很多人的意图和偏见,尽管当时有文官之间的争斗和外交上的教育,尽管曾经下定决心要做脚踏实地和贴近现实的人,但是,亨利·亚当斯还是发现自己在二十八岁的时候仍然徘徊在英国社会里,一方面被英国的业余爱好所牵扯,而英国的业余爱好恰好又是他认为最没有用处的一种,而在另外一方面,他又被美国的古物研究所吸引,而他认为美国的古物研究又是所有古物研究当中最愚蠢的一种。这就是在伦敦生活五年的后果。哪怕在当时,他也明白这是相当错误的一个开始。他完全迷失了自己的方向。如果他将来会有什么出息的话,就必须要开始一项新的教育,在新的地方开始,怀着一个新的目的。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评论】 【推荐】 【 】 【打印】 【下载点点通】 【关闭


    



新 闻 查 询
关键词一
关键词二

MP3 手机 相机
 
服饰 首饰 护肤

旅游 电脑 礼品

精品折扣一拍网

热 点 专 题
阿拉法特逝世
驻伊美军围攻费卢杰
胡锦涛出席APEC峰会
有影响力企业领袖评选
世界杯预赛国足VS香港
歌手江涛涉嫌携带毒品
车市“小鬼”当家?
今冬采暖季节实用攻略
新北京规划为宜居城市

 
 ⊙ 分类信息 投资赚钱的秘密武器!专治面瘫遗尿尿失禁 权威医院治愈高血压!
·高血压人要“解放”! ·治愈股骨头坏死新突破 ·治疗皮肤癣的最新成果 ·皮肤癣不复发已成现实
·开麦当劳式的美式快餐店 ·开唐林香烧鸡烤鸭店 ·迎春节快开花坊专卖店 ·疤痕疙瘩、痤疮一扫光
·8800元投资!88万年利 ·粥全粥道,赚钱之道! ·幼教新模式火爆全球 ·权威治皮肤顽疾白斑症
·香港女鞋女包火爆招商 ·投资几千元快活做老板 ·治肾病尿毒症、精神病 ·肝病、皮肤癣新突破!
 



文化教育意见反馈留言板电话:010-62630930-5178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Copyright © 1996 - 2004 SINA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新浪网
北京市通信公司提供网络带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