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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玫瑰试验(外四篇)

http://www.sina.com.cn 2004/11/23 14:27  新浪教育
  我的玫瑰试验(外四篇)

  马 牛

  我是一个植物学家,我的课题是玫瑰。我和世上所有的玫瑰打交道。我经常出没于那些热恋的情人周围,趁其不备,一次次捡起因接吻而落地的玫瑰,满载而归。

  我把这些玫瑰插入试验室大大小小的试管,靠着挂有钟表的那面墙,静静等候它们枯
萎。任何一次枯萎都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花瓣一点点卷起,再从边缘开始,一圈一圈干掉。完全干掉后,用嘴轻轻一吹,就会落地,像是粘的。叶子则沿着上面的脉络由绿变黄,水分被抽离出去,升入大气层,再化雨滋润园里的其它玫瑰。不难看出,把一片叶子上的水分转移到另一片叶子的工作一直由上帝在做,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这时,我试验室里的试管看起来就像儿童玩具。

  我试着把不同的玫瑰插入试管,比如一朵红的和一朵黄的,观察它们的反应。两者的根须第一天相互排斥,第二天就紧紧绞在一起,难舍难分。我在当日的记录卡片上写下:红黄玫瑰,打在一起。

  我把一朵雌玫瑰和一朵雄玫瑰插在一起,一个小时不到,它们的根须开始试探着缠绕,三个半小时后,两根碧绿的茎合二为一,比原先粗两倍,撑着的两朵花苞争相怒放,目中无人。

  我把两朵雌性的插在一起,它们始终相互排斥,不论红的,还是黄的。我又把两块同极的磁铁放在两米远的地方,奇迹出现了,它们密不透风地绞在一起,像一对情人。稍后我把磁铁移走,两朵花苞迅速败下来,上面出现几颗露珠一样的液体,晶莹剔透。

  我把三朵玫瑰插进一根试管,刚开始两朵雄的同时向雌的缠绕,不久,两朵开始怒放,一朵迅速败掉。败掉的这朵,花瓣像揉碎的丝绸,上面涌现露珠一样的液体颗粒。它的茎很快弯曲,花苞沉入试管的水中。我的卡片记录如下:一朵溺水的玫瑰。

  但稍后我就发现,事实绝非如此。它把身体全部沉入水中,然后使自己每一个部位极速吸水膨胀,试图挤破试管壁,夺路而逃。现在它的样子丑陋不堪,碧绿的茎是先前的四到五倍,像玉米杆。花苞浮肿,庞大如茄。我将记录改为:一朵悲壮的玫瑰。

  我用三年时间做了大量的玫瑰试验,现在我有一书柜卡片,上面记录着一些诗句一样的试验结果:“似是而非的玫瑰”“神经性玫瑰”“速开速败的玫瑰”“狡猾的玫瑰”“纸一样的玫瑰”。

  诗人脚下的北欧玫瑰

  宫女们联合起来,去偷摘北欧玫瑰。

  途中,她们碰到了矮个子剑客,做梦的死囚,烤鸽子的牧童,以及作苦役的仙女,自残的诗人。戴着假肢、假眼和人造性器的诗人,用新生的乳牙在晚风中,反复向路人吟诵自己大半生的得意诗篇;下放的仙女们一年四季都在从事劳动生产,都在不定时地举头汇报劳动成果与心得;牛背上绿皮肤的牧童,每天都射一只鸽子,并用牛背上临时架起的篝火将其烤熟;死囚做着飞翔的梦,他努力蜷起无法摆脱的躯体,以减轻起飞的阻力;很多年来,矮个子的波斯剑客一直都在某棵树下小便。为了谋生,不论走多远,一有尿意,他就竭尽全力往这棵树下返。从三里之外返回,他能碰到树下休息的动物,他将动物劈杀掉,然后小便;从六里之外返回,能碰到树下休息的农夫,用剑把农夫吓跑,尿意才会来;如果从十二里之外赶回,他碰上的就是赶考的书生了。出于对文化的敬畏和对弱者的怜悯,不冲其亮剑,不将其劈杀,只好当面小便。不过还好,他的性器与诗人有别,不是人造物,也就不大尴尬。多年来,波斯剑客的谋生范围一直局限于方圆十二里。他很少到这个范围以外去找主顾,去杀主顾的仇家,赚他们的钱。在这棵树下,他频繁地碰到动物、农夫和书生,时间一久,就腻了。他想知道,如果从十二里以外的地方返回,在树下休息的会是什么。于是,他碰到了宫女们。

  树下,宫女们坐在影印的世界地图上,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宫里的太监和太监微妙的性心理。波斯剑客一出现,她们顿时大呼小叫地抱头鼠蹿。剑客在自己的固定点小便完毕,发现树下多出一张地图。他将其卷好,插入剑鞘,爬上树睡了。

  宫女们联合起来,去偷摘北欧玫瑰。途中,她们遗失了仅有的一张地图。匆忙返回树下时,天已黑透,矮个子波斯剑客这时却永远地消失了。有人说,他找到了另一棵适宜小便的树,并以其为中心重操旧业;也有人说,他按地图的路线,提前摘走了宫女们的玫瑰,返回途中,与北欧海盗展开了以一敌百的生死搏斗,不过终因体力不支,昏倒在海盗的包围圈中;最后一种说法:波斯剑客根据地图,在拒绝饮水的情况下,忍着随时都会涨爆的膀胱,一口气跑回了遥远的故乡——波斯某地。总之,剑客的消失,使宫女们进退两难。前方原本清晰的目标现已模糊,身后皇帝派出的追兵很快就到。不过,三天后,她们遇到了做梦的死囚。死囚蜷在草丛中邀请她们一同入梦。他说:“我已初步摸清梦和现实之间存在的秘密通道。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做梦,真实地到达现实中的某地。”他说:“梦是一条传送带。不过,你们得先学会飞翔,步行的梦、奔跑的梦根本不值一做。我的方法很简单:最大限度地蜷起身子,以减轻起飞阻力……”示范中的死囚面部已经呈现即将告别现实的神情。起飞的神情。

  追兵在草丛中找到了貌似休克的死囚和宫女。他们把死囚扔进附近的一条水渠,目视他被流水带走,才将宫女们扛上马背。不过,不巧得很,回宫的路上,他们连人带马,统统掉进了仙女们为这一季的收成新挖的地窖。深邃,阴暗,潮湿的地窖,尽管弥漫着地下深处的泥土特有的芬芳,但这芬芳丝毫也减弱不了在追兵们内心深处逐渐壮大起来的恐惧和绝望。

  被困在地窖中的日日夜夜,追兵和宫女们经常看到一些鸽子的骨骼坠入窖口,“啪哒”一声摔在脚下。经过短暂的飞行,这些温顺的,再生的鸟是太疲惫了。先是牧童架在牛背上的临时篝火,再是牧童之手的骨肉分离,完全成为了一副骨骼后,随着牧童的顺手一抛,它们又拍动着毛肉皆失的翅膀重新起飞。这一带,到处都是仙女们的地窖,它们从地面上空一个地窖的直径飞出,随即又飞进新的直径。在一个个直径中飞进飞出后,致命的疲惫如约而至。此刻,在追兵和宫女们的脚下,挤满骨缝的疲惫和重重的摔伤迫使它们无法动弹。追兵和宫女们不知这是一些疲惫到休克的骨骼,他们静默地将其埋在脚下,重又商讨逃生对策。

  如果诗人们没有碰到仙女,不要求仙女对他们的诗篇熟烂于心,对他们裸露的人造性器熟视无睹,仙女们也不会想到地窖。她们正将田间地头窝棚中的床铺、炊具、生活用品向地窖转移。终于,在一处地窖,她们见到了受困的宫女们。此时,追兵们的情欲都已被宫女耗尽,都已精尽人亡。

  曾几何时,诗人们的脚下,阴暗潮湿的地窖深处,两种不同身份的女性联合了起来,共同培育北欧玫瑰。

  七刀

  墙上的秒针噌噌地挥舞着它的砍刀。

  这样的刀,称之为秒刀。

  秒刀的优点是快、准,缺点是,不够锋利。

  呵呵,它当然不适合你。因为,这样的刀,就是砍在发呆的少女身上,最多也只是砍断她几根汗毛。连她的皮肤也伤不了。不过,假如你正好为身上多余的汗毛发愁,不妨一试。

  要伤皮肉,又不动骨头,用分刀是再合适不过。分刀的优点是锋利、准,缺点是,速度不够快。秒刀出60刀,它才出一刀。但它锋利。锋利得让皮肤感到惬意。如果你和对手只是有些小恩怨,还不致于要将他置于死地,倒可以试试。不过,它实在够锋利——锋利得让皮肤感到惬意——如果它划开对手的皮肤时,对手情不自禁发出很受用的呻吟,请不要介意。这时你不妨多划拉他几刀,因为,不用多久,分开的皮肤和血肉会因空气入侵,变得疼痛难忍。斗争很残酷,不是么?

  恨一个人,莫过于恨他的骨头了。人们不会去恨仇敌身上的一根汗毛,也不怎么喜欢恨他的皮肉。皮肉损坏后,不用多久,就会生出新的皮肉。骨头却不同。骨头支撑着仇敌的身体,使身体可以笔直站立。笔直站立将导致其视野开阔,有利于大范围攻击;其余关节处的小块骨头还使得身体的各个部位灵活、敏捷,对战时,他练就的种种攻击技巧也将施展自如。

  这就需要提到时刀了。时刀的出现晚于秒刀、分刀,它的优点是锋利、准、狠。缺点只有一个字:慢。分刀出60刀,秒刀出3600刀,时刀才能出一刀。但它够狠。它一刀可以斩断仇敌的脖颈、四肢、腰,甚至将仇敌自上而下一劈两半也不成问题。它给仇敌带去的感觉,不是秒刀那种儿戏般的无谓,不是分刀那种由惬意开始的疼痛,而是——失去。仇敌将发现他的身体正一块一块地不翼而飞,被分开的皮肉还来不及生长,就已随附着其上的骨头滚落四处。此刻,如果时刀不停地砍下去,原先的仇敌将会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由一个人形物变成一堆块状物,由一堆块状物变成一堆颗粒物,最后由颗粒物变成粉状物。粉状物?呵呵,一阵微风就能带走。

  仇敌没有了,就剩下我们自己。安稳地过一阵子后,就不免有些寂寞。这时,你当然可以去为朋友、亲戚、家族、民族去对敌,但敌人总有被消灭的一天,我们迟早还会回来重又安稳地过一阵子,重又感到寂寞。这时日刀就应时而生了。按字面意思理解:首先它是一把刀,其次,它的威力起码高于秒刀、分刀、时刀。不过,怎么说呢?事实上,它只是一种玩具。类似于扑克牌、跳棋、魔方、中国套盒一类的玩具。人们用它打发着或浮躁或悠闲的一天一天。它的刀锋隐而不现,却遍布人们的各个生活层面,它的出刀速度也着实慢得够呛,24小时一刀。人们刚刚就要感觉到它时,它就停住了。

  很多人都不知道日刀的存在。他们有时将信将疑地推断它,也仅仅是在它砍足29、30、31刀,月刀出现后。月刀与收获有关,它是收获之刀。同时它又与消损有关,又是消损之刀。它用前半截刀锋收获,用后半截刀锋消耗,用前半个月收获,用后半个月消耗。人们提起它,首先想到的是工资单,水电费,月经棉。人们对它的误解之深,可与日刀媲美。月刀没有优缺点之分,它只有一个特点:消长。所以,说到底,它是把消长之刀。

  就是现在,我还常常在发音上把“年刀”与“镰刀”混淆不清。虽说在拼音的书写上仅是一个字母之差,但无论是外形还是功用,两者都有天壤之别。镰刀通常在六月的麦田上下翻飞一周到两周,年刀却只在除夕之夜乍现它的光芒。它的光芒自始至终都称得上是顶级的尖锐、刺眼,以至呈现出的只是一团黑。到达极致的形象,我们看到的却只能是它的反象,这是人类视觉史上最令人沮丧的一环。它每年都会光顾我们的躯体,并依据不同的身体素质,砍上或深或浅的一刀。一年年反复地砍来砍去,直至把一具躯体活生生砍死,使命才算完成。

  如果年刀不再光顾你的身体,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什么刀来光顾了?当然不是。身体送走最后一把年刀,向新空间挺进时,它会遭遇“生刀”。

  —— 一生一刀。它的出刀速度已经不屑于用秒、分、时、日、月、年来计算了,它启用了一个新的计算单位:生。第一“生刀”的出刀速度为一生,第二“生刀”的出刀速度为二生……并依次类推。对于我们,这是一把相当陌生的刀。事实上,这只是一种最初级的陌生,在它之后,还有其它更为陌生的刀在排列,等候。那种排列,较秒刀分刀时刀、日刀月刀年刀的排列更为高级,也更为隐晦。我们不得而知。

  嫁妆盒里的乌尔伊卡

  想像一本未写出的书已经出版并对其稍加评论对乌尔伊卡是再擅长不过的事。虽然他从不宣称自己精于虚构之道。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虚构”这个词。一个在“虚构”中单独生活多年的人怎么会知道虚构这个词呢?没见过色彩的盲人就是对“漆黑”一词熟烂于心,也不免将它“大红”混淆。虚构作家乌尔伊卡对“虚构”一词的理解等同于盲人对“漆黑”一词的理解。

  他的一生是在母亲的嫁妆盒里度过的。他在里面出生、长大、成亲、衰老。他不知道自己有父亲,也不知道人们称呼他父亲为“老乌尔伊卡”,更确切地说,他连“父亲”一词为何物都不知道。有时母亲和他开玩笑,说昨天在路上摘到一朵“父亲”,乌尔伊卡就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猜测:“父亲”是一种生长在路上的东西,不会说话,只是静静地在那里生活着,就像自己在嫁妆盒里生活一样。一种可以被采摘的东西。“采摘?母亲,什么叫采摘?”“采摘就是用手指将一件东西取下来。”“那你每天入睡前,都采摘你那翡翠绿的耳坠吗?”“不,儿子,那不叫采摘,那叫摘。我每天入睡前都把耳坠摘下,是摘下,不是采摘。采摘嘛,被取下的东西必须是活的。”“我明白了,母亲,上次你在嫁妆盒的上空,当着我的面射下一只飞过的小雁,你是将它采摘下来的吧。”“不,儿子,你搞错了,那是射下,不是摘下,更不是采摘,采摘嘛……”母亲好像被难住了,她想一想,又说:“采摘就是,从一个整体上取下一小部分,比如从一株植物上取下一朵花,花被取下之前是那株植物的一部分。而且,必须是用手指。”“母亲,什么是植物?花又是什么?”“哦,抱歉,儿子,我忘了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一株植物一朵花,原谅我拿它们打比方。这么说吧,如果母亲是株植物的话,乌尔伊卡就是那朵花,乌尔伊卡出生前和母亲是一体的。明白吗?儿子?”“嗯,好像有点儿明白了,可是,母亲,是什么样的手指将我从母亲身上摘下来的呢?”母亲又被问住了。她想了想,说:“有空我带一株有花的植物给你看,你一看就明白了,你甚至可以亲手将那朵花摘下来。”乌尔伊卡很高兴,但随即又皱起眉头,他忧伤地说:“如果采摘是从一个整体上取下一小部分的话,小雁不是天空的一部份吗?被佩戴的耳坠不是母亲的一部份吗?母亲好几回临睡前都忘了把它取下来。”……

  谈话总是这样,乌尔伊卡兴致越来越大,母亲却越来越疲惫。最后,母亲不得不打断他,在他的额头轻轻一吻,说“睡吧宝贝,愿你做个好梦。”

  母亲一生只擦一种香粉,乌尔伊卡就认为“香粉”只能有一种香味。他从没想过还会有其它香味的香粉,如果有,那会是一种什么香味呢?他无从想像。就像他无从想像同一个乌尔伊卡会有两具身躯两个灵魂一样。他一生都在嫁妆盒里度过,他对世界的理解,也仅仅只局限于嫁妆盒,稍大一些,也不过是母亲的卧室(他的母亲从未走出过卧室)。在乌尔伊卡的大脑中,世界是个很小的场所,母亲只需花费很短的时间,就能从世界的这头走至那头,还哼着世界上仅有的那几只曲子;乌尔伊卡的意识里,世界上只存在两个人,他和他母亲—— 一株植物一朵花。如果还有其他的人存在,那他们一定是长了四只眼睛八只胳膊,要不就是像小雁一样像耳坠一样?反正将他们想像成自己和母亲的样子,实在不可思议。真实的情况远远不止于此,比方说,母亲每次打开嫁妆盒看望儿子时,总是满脸带笑,心情愉快的样子,乌尔伊卡于是快三十岁时,还不知道世界上有“烦恼”这样东西;比方说……

  他第一次接触文字,是在他三十六岁时过自己的第三个生日那天(将乌尔伊卡的生日以十二年计,多么伟大的母亲)。母亲打开嫁妆盒,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额头。母亲用嘴唇拂了拂阳光,将它们拨开,吻着他的额,说:“心尖儿上的乌尔伊卡,今天是你的第三个生日,母亲有件礼物送给你。”她取出一支笔,递给他。他把笔拿在手里反复捉磨,却不知如何使用。“它必须借助一种叫文字的东西才能使用。”她被儿子的神态逗乐了,接着说“文字是一种代码,我们赋予不同文字不同的意思,比如所见所闻,内心活动。”“它是一种玩具么?”“差不多,你试试看。”她鼓励着,一边握着他的手,引他写出“乌尔伊卡”四个字。很快,乌尔伊卡就用自创的文字写满了嫁妆盒的四壁。“母亲,我需要一个新的嫁妆盒。”他这样央求。这让母亲哭笑不得,就连她自己,也从没有过两个嫁妆盒。她递给他一叠纸。

  乌尔伊卡一面赞叹纸的奇妙,一面在纸上把玩着他“乌尔伊卡”式的世界。他用十五年的时间写完了自己亲眼目睹的每样东西,嫁妆盒,地板,墙壁,房间,房间里的母亲,母亲身上的各式衣裳,她的眼睛,她吻他的嘴唇,阳光,天窗……他变得写无可写。他开始对着镜子写自己的各个器官,鼻子,下巴,衣领,手,手上紧握的笔……能写的都写完后,在他第五个生日那天,他开始对写过的东西进行加工,他把一个写满字的嫁妆盒用文字还原为没写字的嫁妆盒,又把没写字的嫁妆盒折开,还原为某种树,某个木器厂,又将树和木器厂还原为一粒种籽,一块地皮……他把十五年间写过的所有东西全部一一还原,直至再也无法还原为止。

  乌尔伊卡最后还原的是那堆越积越高就快要将天窗堵死的手稿。他在小说中将它们的高度一点一点降下来,将其还原为一张张白纸。“多么奇妙,”他盯着小说的结尾,呵呵地笑了,“写了很多年,结果写出一本白纸。”他把小说给母亲看,他说:“我要写一本未写出的书如何出版如何被人评论又如何突然消失……”

  两个字的书中岁月

  很久以前,我是一个字,她也是一个字。相遇后,我们用目光、微笑、吻、拥抱组成一个词。这个词叫“婚礼”。

  婚礼那天,一些单个儿的字(像我们以前一样)和一些成对的词(和我们现在一样)排着队组成一个个长短不一的“句子”鱼贯进入我们用于成婚的“段”的礼堂。

  一个字娶另一个字,或,一个字嫁给另一个字,千百年来,一直就在“段”中进行。“段”的规模不大不小,用来成亲再合适不过。

  这世上有不计其数的“段”,不同的“段”归属不同功用。正如我们成亲在“礼堂段”一样,上学就去“学校段”,上班就去“单位段”,购物可以去“市场段”,睡觉呢,当然是“卧室段”……

  那天我们从“礼堂段”出来,乘着一辆被称之为“下划线”的车,穿过“五一公园段”“解放路超市段”“人民广场段”……天快黑时,红色“下划线”才驶进一个定语为“运城学院”的“单位段”。红色“下划线”开得很慢,可能是刹车出了问题司机不敢开快,可能是车身点缀了过重的塑料花稍有变形所致,反正它开得很慢。

  没错,我们的“洞房段”就在这个“运城学院单位段”里(显然,这是个“段中段”。所谓“段中段”,即一“段”中包含其它“段”——类似大盒套小盒——小“段”从属于大“段”,又可独立成“段”。“段中段”通常出现在书页下方,即一页书的最末一两段)。我把红色“下划线”驶进被称之为“破折号”的车库,把新娘子抱着,一路抱进喜气洋洋的“洞房段”,开始我们书中的婚后生活。

  书中的日子,一页就是一天。每天清晨,我们都从新一页的首行醒来,夜晚,又在此页的末行拥抱睡去。一天天过去,一页页翻过,我们发现,生活在其中的书并不只有“页”这个计量单位,它还有一个比“页”更大的计量单位,叫做“小节”。如同生活中相对应的“日——月”,一“小节”约等于28、29、30、31页。

  “小节”的发现,使我们感觉“页”中的生活短暂无比。往往是,还没怎么生活,这一页就得翻过了。我和妻商量着,以后可不能再过“页”了。用“小节”分明更划算嘛!

  ……

  用“小节”生活一阵子后,一天,妻向我诉说她的担忧。她说:书页哗哗地快速翻过,往往是,还没计划好下一小节要做的事,这一小节就过去了,时间明显地不够用。我说我出去看看。她笑着拦住我,说:不用了,告诉你吧,这本书还有一个更高的计量单位,比“小节”大,叫做“章”。一章等于12小节。她的情绪感染了我,我顺口说:亲爱的,那,我们以后就用“章”来生活吧!她眼波盈盈地,笑而不语。

  但就在这时,我发现她头上有根白发。

  “怎么这就有白发了?”我分不出她在问我,还是自问,“也太快了点儿吧?”

  “是啊……”我用指甲在她发丝间夹来夹去,就是夹不住那根白发,“我们只不过是用‘页’和‘小节’生活了一阵子,还没开始‘章’的生活呢……”

  你知道这书有多少“章”?她幽幽地问。

  ……

  我没有回答她。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它的——作者吗?她又问。

  不知道。

  出版社?刊号?出版日期?责任编辑?这些……?

  我摇摇头。

  她哭了。

  “我们没必要知道,”我安慰她,“我们毕竟……只是一个词,单独的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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