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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城里的冬天很冷又很暖

http://www.sina.com.cn 2004/11/23 14:27  新浪教育
  那年城里的冬天很冷又很暖

                     

  杨 勇

  摘 要:

  小说写了一对父子、一对处于城乡二元经济格局下的父子的故事。一直以来,他们为这样的、那样的目标在努力奋斗,同时,他们彼此鼓励,他们肩并肩,他们背靠着背;他们与他们的爱人、亲人共同营建着家庭的温暖,永不懈怠地追求着百姓人家的生活幸福。

  主要关键词:

  农村父亲、城里儿子、“同志仍需努力”。

  其它关键词:

  喝酒、讲价还价、算命、看病、气候、年龄、爱情、家庭。

  开头

  因为“建筑”是七大艺术门类中的一种,所以说土包工头儿老杨也是搞艺术的,确切地说他在农村搞“民间艺术”。

  老杨的“作品”被村里村外很多人认可,它们结实、美观、实用、温暖,乡亲们往往一住就是一辈子。

  老杨除了手艺好,他还爱喝酒,

  老杨对小杨说,老爷们儿要敞开肚子喝酒吃肉,认真做事。

  老杨还对小杨说是爷们儿就得能喝酒。只不过小杨从小内向,不好动,长的文弱,再加上家里家外的活儿全让他们两口子给做了,小杨落了个悠闲,经常偷懒看书发呆想人世间一些美好的事情,缺少劳动体验,体质也一般,所以根本就喝不了多少,一喝就醉,另外也喝不惯啤酒的味道,但他从不拒绝喝酒,只要在他的承受能力之内。这也跟老杨有关,老杨实际也喝不了多少酒,平时没有外人,他也就只是喝一小杯,然后就开始认真吃饭,这个时候,不管什么饭菜,只要能吃的,老杨都吃得津津有味儿。这一点小杨妈很满意,说老杨很好养。但是,只要家里来客人了,而且是老杨看着顺眼的,他必要敞开了肚皮喝酒,而且极尽所能劝酒。老杨一喝酒就兴高采烈的,一反平日对小杨和小杨妈妈的严肃和深沉,那时候小杨就用不着怕他了;老杨劝酒的时候嗓门很大,笑容很温和,但是理由却总是很充分很得体,让人不得不喝,喝着高兴,喝到最后就变形了,所有人的嗓门都粗了,有时候还会在老杨家院子中央“欧欧欧……”地吐,外面邻居家的狗会一直汪汪汪地叫,听他们吵喊得热闹,它也兴奋。

  老杨的老婆极不满意老杨喝酒,但是她不满意又有什么用呢,谁让她成了杨氏。因此,她仍是做了这个菜做那个菜,等他的男人和其它人都吃过喝过了,跟一大堆酒瓶子似得东倒西歪了后,她才开始吃饭,边吃饭边骂老杨这个混蛋玩儿,喝那么多酒有什么意思,酒是不花钱的啊,从井里打的啊,喝那么多马尿什么好处也没有,多吃点菜啊肉的什么好不好,瞧这剩得大盘小盘的,又得吃好几天……老杨如果还没有睡着,便会比平常脾气好地踢过来一脚,不轻不重地踢到他老婆的身上,睡眼矇眬含含糊糊地笑着骂一句:妈的!然后转身再睡。

    如果喝酒时恰好小杨在家,那么他肯定是坐在靠厨房门的那边炕上,手里持着筷子,腿搭在空中,脚上穿着鞋子,每当他妈炒好一个菜他就开门去取来,摆到桌上,然后再跳到炕上歪着身体坐着,离他近的桌子下面,也会有酒,客人们的酒倒是从来不用他倒,因为瓶子一般在老杨手里面紧紧地把着呢。老杨笑,小杨也跟着跟大家一起笑;大家喝酒,小杨也喝酒,人家喝一大口,他喝一小口;老杨给别人倒过了酒,他要是能喝他就从老杨手里面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上,然后再把酒瓶还给老杨。

  偶尔客人们让小杨喝,小杨就喝,老杨呵呵呵亲切地笑,说:“这小子喝酒不行,别管他。来,咱们喝。”通常小杨也跟着喝。

  老杨喜欢喝酒时的热闹,喜欢自己做主人时的感觉。

  但每每当老杨和大家醉了睡了,小杨妈累了也睡了、一切都静下来的时候。小杨就会在阳光明媚的中午感觉无聊,甚至孤独。他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不好啊,非要喝酒。

  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小杨16岁。

  而从早到晚一直都在忙活的老杨39岁了,已近不惑之年。故事发生在这么一个地方:屋前屋后有树,天空有云彩,房子东边三百米的地方就有小河流,房子很大,院子里面还种着果菜,屋子主人能请得起客,能买得起酒,无论农活有多少总会有时间歇一歇,老杨他们酒足饭饱后在舒服得有点烫人的结实炕上四方八稳地睡觉,虽然一到做饭时家家都烧着麦秆苹果树枝、松树叶子,但是空气仍然很清静,还有些安静,暖洋洋,明媚灿烂……

  老杨除了跟牛似的就知道干活,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他只是认准了敞开肚子喝酒吃饭,用心去做事。

  16岁满心是梦想的小杨就在安静的屋里看书。但有时候屋里安静让人连书也看不进去。

  被书上的城里人通过各种体裁表现出来的怀恋乡村情结都被年少的小杨归结为喝多了可乐吃多了七分熟的牛排给撑的,虽然他至今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味道。虽然老杨生活在这里,但是他的黑脸和眉头成天跟牛舌头似的紧巴皱着,他总是会为一些事情犯愁,而且总是脾气很大,不由分说!!霸道!!!也就喝酒能让他安静一下。

  有了点文化的小杨到后来下了一个定义,即:有些庄稼汉的坚强都是撑出来的,成功是被逼出来的。

  1

   

  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小鸟儿在树上啾啾啾地叫着,欢快地歌唱。

  老杨让小杨去村里的小饭店里买羊杂和羊汤。小杨的小姨夫来了,他们曾经搭伙出去贩苹果,去广州去海南,共同经历过一些事情。因此每聚到一起都要大口吃肉痛快地喝酒。这次自然不例外,而且,老杨的心情今天出奇的好,一般在家里吃饭他是不去外面买东西的,因为他老婆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所以这倒是个例外。

  小杨一个人孤单地走啊走,之前他正在他屋里看书,而且正看到精彩的地方,虽有些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谁让他是老杨的儿子呢。太阳就在空中一动不动地笑着,看着老杨的儿子皱着眉头,想着生活里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踢踢打打地走在村里唯一的一条柏油路上。偶尔,遇上一个叫不出辈份的村里人,便含糊地喊:“#,吃啦。”

  到了饭馆,小杨说:“我要一份羊杂和羊汤,多少钱?”

  老板笑着说:“二十。”

  小杨说:“给便宜点!我爸老来你家吃饭。”

  老板说:“老杨怎么有这么会过日子的儿子,你爸可从来不讲价的。”

  小杨说:“他是他,我是我。”

  老板又笑:“好,十五块吧。”

  小杨拎了塑料袋装的羊杂和塑料桶装的熬了很长时间的羊骨头“老”汤,自己对自己的态度稍微好了一点:一会儿的工夫给老杨省了五块钱,还有人夸他了。

  出了门,经过一个没有美感的傻桥,小杨遇到了一条瘦狗,小杨冲它吹了个口哨,那条虽瘦却勇猛的狗却怒视着他,好像是他把它抛弃了似的。反正心情好,小杨就装着很凶的样子“汪”地叫了一声,而且脚无意识地往前方空踢了一下,手却伸进了装羊杂的袋子,抓了一块羊肝。瘦狗也“汪”地叫一声,一下子跳开了,像真得被踢着了,并且开始呜呜地低吼。

  小杨笑一笑,把羊肝扔了过去。

  万没想到那狗却忽地一下跳了起来,并不是冲着那块还在空中的羊肝,而是以豹的速度和狼的凶狠咬了他手一口,小杨下意识地用力踢出去一脚,却踢空了,瘦狗稍调整姿式,又咬小杨的腿,好在有裤子隔着,没有什么事。但是手指却有地方被咬破了,还出了血。

  瘦狗咬过后又离远了,好像又准备第二个回合,小杨赶紧弯腰找石头,狗害怕了,夹起尾巴边用五条腿逃跑,边用一个对世界充满了仇恨的狗脑袋回头看。

  “妈的,迟早要杀了这狗东西!”小杨懊恼得不行,边走边心疼地看手指头,还埋怨着自己,好不容易高兴一点点,逗它干嘛,郁闷!

  回了家,妈在厨房里炒菜,忙得都忘关门了,一屋子的烟。小杨找老杨,找来找去,总共10间屋子,外加一个带梯的平房顶,找了个遍,没想到老杨竟然在自己的屋里,小杨刚要推门进去给老杨余钱、汇报一下,却突然听到老杨在屋里笑着提到他的名字,便在外面停了一下。

  结果就这么十秒钟左右的停顿,小杨偷听到了老杨说的、致命的一句话。

  老杨在屋里笑着说:“……妈的这小子在学校里不务正业,和他班里的一个女同学搞对象呢,现在一回家就照镜子,那天我看他日记……”

  小杨听到这儿身上的血顿时一齐往脸上涌,又怒又羞,他猛地推开门,门板咚地撞到床上,老杨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小杨看了他的脸一眼,心里有了点怯意,但是他仍是把羊杂和桶往扔到地上,然后僵硬地梗着脖子转身就走,羊汤溅了一些出来,老杨自知理亏,开始还讪讪地笑着,对着小杨小姨夫说:“这小子……”但是当小杨又以咚地一声甩上门出去的时候,老杨再也坚持不住了,他又咚地一脚把门从反面踹开,大喝一声:“你他妈的再摔一次试试!”并且揪住小杨就打,拳头噼哩啪啦地打在他身上。

  小杨不还手,也不躲闪,在挥闪着的“流星拳”的间隙中怒视着他的父亲,长这么大这可是第一次。他的小姨夫见状忙过来拉老杨,但老杨愣是跟一头发了狂的公牛,这是小杨妈闻声也出来,一见这阵式,大喊:“你这老不死的啊!”话音刚落,她就已经冲到了父子中间:“你打死我吧!你,有能耐啊你!!”这边拉着,中间挡着,但老杨的拳头仍是挥个不停,小杨挨了无数下并没有感觉到痛,但一看老杨打到自己的妈妈了,就开始心疼了,眼泪哗地一下就流了下来,眼前模糊成一片。

  ……锅里的菜都糊了,满屋子的烟,像个战场。但谁也顾不上管它了。

  晚上,“战场”上烟消云散。谁也不说话,鸡狗也不叫了,平时家里要是没个动静的话,小杨就打开电视机,现在电视机也冷冰着个脸,让人沮丧;老杨的酒自然没有喝成,连饭也没有吃好。

  原本是打算让小杨和他姨夫睡一起的,但是老杨和小杨的姨夫睡在小杨房间里,小杨他母亲睡在炕上。好长时间了,小杨怎么也睡不着。他仍然处在一种隐私被侵犯了的愤怒中,这可是长这么大第一次和老杨对着干,而且这么的天昏地暗,回想起来有点不可思议,跟做了个梦似的,可是却又不是梦,要是个梦就好了呢。想到接下来还要和老杨在一个屋子里生活,小杨心里一片失落,小杨想长大就好了,长大了可以有自己的家,日记什么的也不会被人偷看,也不用跟自己不喜欢的人住在一起……

  正胡思乱想着,小杨的母亲在炕的那一头轻轻地说起话来。她先是骂老杨,狠狠地骂,骂得小杨都想给他所恨的爹说几句话,骂得小杨都走神了,小杨想,老杨真的那么可恨么?十秒钟不用,便有了答案。答案自然是否定的,而且否定得天经地义,因为老杨是他爹,他却突然发现自己不恨他了,原来的不自在也少了许多,但他还是想这事毕竟不是自己的不对。

  他想跟她妈说一声:妈,别骂了,睡吧。没想到小杨妈却说了这样的一句话,她说:“不过,老儿,你也别太和你爸过不去,他那个死倔钢头你还不了解?他就是好面子,怎么着都行,就是别伤他面子。你上学不清楚家里的情况,他最近这段时间有点不顺,他不让我跟你说的……你也知道他就一个人,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和村里其它人家不一样的,也难为他。”

  听妈这么说,小杨问:“他怎么了?”

  小杨妈开始不说,但小杨硬是要知道,她就想反正也是个大孩子了,也该为家里分担点什么,就说了,她说:“你爸最近承包了一场活儿,盖一个水塔,这是人家包给孙四,孙四又转包给你爸的,开头说好了你爸先置前期的用料,然后随工钱一起付,但是一直到盖好了,那边也没有给钱,孙四说是因为盖水塔的那家厂子效益不好,要过些日子才给,但是我就觉得这里面有说头儿,那个倔钢头有什么事回家也不跟我说,具体怎么个情况我也不知道,但你没看他现在整天板着个脸,像咱们欠他钱似的。我估计是不太好办了。”

  小杨听了妈讲过后,突然有了点内疚,而且很快地,内疚越来越多,汹涌得不得自已。他想啊想啊,想老杨真的不容易。

  小杨又想在他的这个年龄,老杨已经上工地了,天天累得倒头就睡,别提什么心情啊,或者恋爱啊,而自己这么多年了给家里做过什么呢?再回想这几天老杨的烦躁,小杨心里越来越难受了,想一下事情的起因,想一下当时老杨和他小姨夫谈话时的口吻,分明是有一些自豪和快乐的,没有什么自己所想的嘲讽或者玩笑啊。就为这事自己由着性子冒大不韪对老杨不敬,实在是小题大做,有点过分;再想自己都 1 6岁了,没帮什么忙倒也算了,学习又不好,只会一个劲地让老杨失望,让好面子的老杨在其它同学家长面前显得拘谨,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小杨开始惭愧了,老杨其实一直以来对自己还是好的,虽然训斥得多了些,但是在衣食住行上,总是让小杨舒舒服服,从不小气,自己相比其它同学有较多的钱由自己支配,买书,集邮集古币,追女孩子……唉。小杨开始后悔了!

  他越是觉得自己的过得舒服就越觉得是自己不对。他心里仿佛有一扇对着老杨的门,现在突然间就被打开了,面对对面的一切,小杨有些无地自容。

  后来,小杨从炕上爬了起来,小杨妈吃了一惊,忙喊他:“你干什么去?!”

  小杨说:“我去给我爸赔个不是。”

  小杨到那个屋,咚咚咚敲了几下已经被老杨踹得就要散架的门,他的小姨夫出来了,借着月光看见小杨满脸的泪光,以为他要来复仇,忙拉他,小杨倔着往屋里看了一眼,老杨正侧着身背对着他们睡觉呢,小杨进不去,也来不及解释了,就对着老杨的方向,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了,原话是这么说的:“爸,我给你赔不是了,你别愁,将来我和你一起做!”然后就哽咽了,说不下去了。听得别人莫名其妙的,这是说了句什么话。

  不知道老杨听懂没有,他只是动了动身子,却仍然躺在床上。

  作者的话

  写到这里,杨勇,这个小说的作者,禁不住站了起来。他忍不住地从小说里站了出来。这一点证明了他是一个易激动的作者,而不是一个稳重的“工作者”。但是本文作者知道杨勇的出现不是即兴的,他有话要说,在后面,他还会用年轻人的方式做一件事情,这些都与这个小说有关。

  ――他此时在国内某大学的一个亭子里。时值秋天,从亭子往外看,眼前有许多他这个北方人还叫不出名字的树,树上挂满了很多金黄色的叶子,有一些随着风,随着在它在树上空了的位置照下来的阳光,哗哗啦啦,飘着落着,美好而又寂寥。秋天,这个南方的阳光也很明媚,甚至有些耀眼,他穿了很多的衣服,有点热。有点像他在北京工作了五年后再返校园、如愿以偿地终于再返校园的感觉一样,一时间幸福得有些透不过气。

  --却也正是因为这种幸福,让杨勇的背上有点沉,阳光透亮透亮的,风也不急不慢,他的心里却分明有隐隐的燥闷,他知道不是因为自己衣服穿多了捂得。这种“沉” 的感觉是他用汗水换工资并且任意支配的时候所没有过,即使那时候他身心俱累,即使那时候挣得不够花,但是那时他仍很轻松。他此时是有点不愿意接受自己都二十好几了,还花着他父亲的钱,吟诗抒情写文章细心地感受生活体验青春享受理想,虽然这是他从十几岁从开始做的梦。像小说里面的16岁的小杨也有着有朝一日能够站到城市的最高处,看城市的最辉煌,并且边看边喝可乐,边吃一顿七分熟的牛排的梦一样很“梦”;虽然他也知道再进修其实也是一种再投资,将来会成倍地回收,实际上没错。但是,他仍是有些内疚,他一直想着能为他的父亲做点什么。

  于是他开始写这个小说。也有“谨以此文献给天下所有父亲”的意思。写完后的修改期间他读了梁晓声写的《父亲》,其中有一段写道:“报答这种心理,在父子关系中,其实质无疑于溶淡骨血深情的衡释剂。它将最自然的人性最天经地义的伦理平和地扭曲为一种最荒唐的债务,而穷困之所以该诅咒,不只因为它造成物质方面的债务,更因为它造成精神和情感上的债务。”他把这段话从书上抄了下来。

  写小说不仅可以避免面对父亲直接言谢的尴尬,不仅可以记下来一些东西,此外,多多少少还能有些稿费,使自己在城里还没有奠基的房子又多了一块砖。有房子了可以接父亲、母亲到城市里面去,去享福。

  ――“到城市里去”,这不就是杨勇爷俩的共同追求么?!不也就是很多农村人爷俩、爷仨、娘俩、全家、全村人、那么多农民们的一个近在眼前却又那么遥远的梦想么?

  因此他在写父亲的时候还写:“到城市里去!”写小杨踩着老杨的肩向城市里去。

  在杨勇进军城市长征路的一个驿站上,在他为进军路上正“充电”的城市的这所大学里,在这个小亭子的长坐椅上,他写完开头和第一节,他现在站了起来。实际上他只是想说:老杨和小杨真得挺不容易的。他们实际上那么单薄。像草本植物。  

  杨勇双手交叉反着向天空伸了一下,看看周边不熟悉却没有太多距离的花草树木, 深呼吸,

  深呼吸,

  深呼吸!

  让情绪稳下来,然后他又坐了下来,继续写他的小说。

  2

  几天后,小杨突然想起来自己曾被狗咬了一口,而且还出血了!

  想到这儿他立即吓出一身冷汗来,于是就急忙跑去找老杨:“爸,买羊汤那天我让狗给咬了一口,快送我去医院。”

  老杨听了也吓了一跳:“妈的,你怎么不早说?!”然后扔下手里头的活儿就推了摩托车出来。

  小杨坐在后座上突然发现自己离老杨太近了,近得让人不好意思,为了坐稳他还必须得用一只手扶住的腰。在这以前,他是没有什么想法的,要坐车时就往上一坐,爷俩说走就走。

  --看得出来老杨也很不舒服。

  这几天他们谁也没有再跟谁说过话,但是小杨分明觉出了老杨对自己在态度上的变化,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变化,也许老杨开始重视这个在自己家里长了 1 6年的小伙子了;没有老杨的训来唤去,小杨反而经常有些不知所措。

  路上老杨不咸不淡地和小杨说了几句话,像男人对男人,谨慎又尊重,小杨都想笑,幸好是在车后面。

  到了医院,医生说没有问题。拿了几支针,爷俩就往回走。

  上车前,老杨看了小杨一眼,小杨看了老杨一眼,就笑了。

  3

  老杨赔了,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是他真的赔了。那个叫做孙四的家伙说建水塔的公司要破产了,拿不出钱来。实际上那个水塔建成以后真的没有用。后来老杨去那个公司去要过几回,但是他们说我们没有和你签合同,所以即使有钱也不能给你,况且我们现在没有钱。

  找孙四,孙四说催一催,催一催,但是几个月过去了,再也没有了动静,见老杨还躲,后来有人说人家公司早给孙四钱了,但是孙四卡在手里面不给老杨。

  这场活儿的砖、水泥、沙石等用料全是老杨自己垫的,另外加上他手下面瓦匠们的工钱,加在一起统共是三万多。

  这是老杨近乎所有的积蓄和今年的收益,这些钱,是他在一家人日常消费之余一点一点地攒起来的,是他用体力和勤劳挣来的,他自然不甘心,他找不到孙四,他想告他,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合同书了,那是他和孙四在酒后,写在一张小杨练习本薄纸上的合同。后来他分析极有可能是小杨在收拾屋时给扔了。小杨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给扔了。不过他还真的有收拾屋子的习惯。

  之前老杨给乡亲们盖房时,也曾做过赔钱的活儿,但那些性质是不一样的,首先建筑用料不要自己往里垫,自己大不了就是帮了乡亲们一个忙。而且乡亲们大多不是不还,而是他们手里面的钱少,但娶亲过日子事大,所以就是硬着头皮也要开工,他们但凡手里面有了钱一定会还。但这一次性质不一样,也许这一开头就是孙四的一个圈套。这是一口恶气,憋得老杨难受,让他对包工活儿逐渐失去了信心,心灰意冷下来。

  老杨遇到这件事情,小杨妈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说宽心话,但是在老杨要垫付跟他做活的瓦匠和小工的工钱时,小杨妈极力反对,因为是对方的原因,即使不付也是说得过去的,但是老杨在这件事上却表现得异常坚决:“付,必须得付!老少爷们成天起早贪黑地跟我干,哪能让人家到过年的时候连个买肉的钱都没有。”于是,一分都不差的付了,他们临出老杨家门时都说老杨是个好人啊。

  好人老杨一一笑着把他们都送走后,他收拾起来脸上的笑容对小杨说:“现在你老子没有钱了,所以下一步你不要指望着我能给你盖房子了,你一定给老子挣口气!--想当年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为盖自己的房子做打算了。”

  老杨说罢就不再说话了。接着家里就不再吃肉了,一切花销也紧缩了起来。小杨觉得老杨挺伟大,虽败犹荣。他想自己结婚还早着呢,所以盖房子的事也早着呢,没有必要操心。

  老杨并不甘心于自己的失败,四十而立,他却偏偏在这个坎上受到了人生中的一次挫折,当他实在找不到方法要回属于他的钱的时候,他曾不止一次在外人面前扬言要报复孙四,收拾孙四,大不了进去甭,小杨听了直害怕,生怕老杨哪一天真的忍不住了,做出不该做的事。但是事实证明,那仅仅只是老杨泄愤和挽回面子的气话而已。

  --他其实是那么郁郁而又焦急地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家,和他一天天长大的儿子。

  这一年,老杨试着做了许多的他认为能挣钱的事情,例如做扫帚,例如卖咸菜,例如卖服装……别的不说了,单就扎扫帚来说吧,老杨做的是用细竹子扎起来扫院子的大扫帚。这个活儿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却有个复杂的工序,尤其是一个人做的话。扫帚这活儿倒没有什么急不急的,没有谁急得跟什么似的说:我要用扫帚啊,我今天必须得用,要不然不行。扫帚只要能做出来,给人家送去就行。老杨就这么没日夜地扎了几个月,差不多全乡的人都在用老杨扎的大扫帚了。但好不容易闲下了个半天的老杨扒拉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账,最后哭笑不得:扫帚倒是扎了不计其数,钱却没有挣下来。

  但人家都说:做了生意人的老杨整天笑得跟大喇叭花似的,干一场活儿扔进去三、四万,额头都不带皱的,有钱!有魄力!!

  老杨听了也只是呵呵地笑,但对真正的好朋友和亲戚,他却会说:“哪儿来的钱啊。外面轰轰,里面空空,--外面轰轰,里面空空啊!”

  4

  紧接着,小杨没有考上高中。老杨问小杨:“还想不想上?”小杨的学习成绩不好,上了也是白上,百分之一百零一的考不上大学,这个老杨也清楚。但是小杨说:“我想上。”老杨也二话没说地给他拿了三千块钱,找关系上了高中当了委培生。

  小杨高中住校,每个月只能回家一趟,爷俩的关系也因此越来越缓和了,而且,渐渐地、默默地有了一些亲近。

  有一回,小杨从学校回家,惊讶地发现家里几乎成了一个工厂!

  这段时间老杨每天都在后院原本他的父母住的老屋子和院子里面干得热火朝天,满地的石头,两个大磨盘被电驴子拖着转来转去。老杨认准了一样新的发家致富门路:磨金子!

  把金子从含金铁矿石里面提炼出来,这可以说是广大劳动人民和穷人们丰富创造力的又一次证明。

  这个过程有点像以前的时候推石碾子磨麦子,只不过动力从牛马驴换做了发动机,碾子从石头的换成了生铁的,底盘由平底的换成了跟火锅盆似的铁盆,当发动机通电后,两个生铁的大碾子就轰轰隆隆地在盆里转起来,盆子下面是矿石,里面接通了水,被磨过的石头粉末被不断地冲出去,而金子和其它的一些重一些的东西就沉到了盘底,盘底还有水银,水银像一种液体的胶水,可以有效地包裹住金末。过一段时间收一下盘底的水银,再用很多层的细纱布一遍一遍的滤,水银一点一点地被挤出去,而留在纱布里面的,便是金子了,但此时的金末呈白色,还需要把它们放到铁勺子里面熔炼,在蜂窝煤炉的高温下金末熔化了,任你炼成金块、炼成金条。

  它们,每克可以卖到一百多元。

  一向与土地、泥石打交道的老杨被这项事业深深地打动,他表现出的热情甚于以前他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金子”让老杨近乎于痴狂了,尤其是第一块金子被他实实在在地炼了出来的时候,他的这种痴狂更是无以复加。

  小杨的母亲身体羸弱,但是老杨金磨需要 2 4小时运转,所以可以说从采购金矿石到金子最后被提炼出来,老杨是全身心地在投入,一个人撑起几乎所有的工作,但是他仍乐此不疲,以前他和小杨感慨:“现在我能做的,只是扶着咱家的磨棍不倒,现在挣个钱可真他妈的不容易。”他说的那个“磨”,原是指那种磨粮的磨,现在给了他个金磨,老杨几乎是用尽力量推着磨在跑了。在飞了。因为这个磨不仅能磨出粮食来,还能磨出飞黄腾达来。

  --这可不是什么稀奇事,因为从今年这个乡被发现有金子后,很多人因为采矿和磨金子而暴富,富得超出老实本分的乡里人的想象。它无疑给这个原本平静祥和的乡村注入一针兴奋剂,一切由此开始发生变化。

  小杨看看熬红了眼,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老杨,看看乱糟糟的家,看看到处都是粉尘的院子,和院子里面轰轰隆隆响着转个不停的两个大铁磨,心里先是刚才所说的惊讶,他觉得一切乱了套了,简直是“家”将不“家”了。但是当老杨满脸兴奋地把一块金子拿出来给小杨看的时候,他又是满心的惊喜,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一个金块:沉甸甸地,黄灿灿地,让人喜爱不已,这种印象给了小杨很强烈的震撼,以至于后来有时会玩帝国时代、魔兽争霸等游戏,但凡上手,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采金子,并且乐此不疲,金子好啊,在游戏中都可认买很多东西!

  小杨对磨出来这玩艺的老杨不由得有了满心的崇拜。老杨在村里还是头一户。另外磨金子也得有魄力:单单一套设备就得要一万多,这钱全是老杨借的。

  但是,小杨第二个月回来的时候就对现状开始担忧了,这与他的市晚报通讯员身份有关。

  首先,他陪老杨去矿山进一批金矿石。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他无比震惊:例如为利益打群架,听说有一次打完以后胜的那一方领导,捡巴捡巴碎耳朵断手指回去喂比人壮的看矿狼狗 ;例如塌方,有一次一下子死了八个人,全是外地民工,但是矿头儿却依着土办法给他们家人几个钱私了了;还有抢劫杀人,例如原本雇的东北大块头保镖,杀了老板全家带着好几公斤的金子跑了,等等,这些故事被原本是农民现在是采矿人津津有味提起来、谈论着,甚至激动不已、跃跃一试。他们此时仿佛就是一伙新时期的梁山好汉,聚在这个山上,劫山的富济自己的贫,一切仿佛都像他乱糟糟的家一样没了秩序,加上生态破坏、环境严重破坏等等,这个原本天高皇帝远、安居乐业的小村子几乎成了法律真空地带。

  只不过,梁山水泊上的那些哥们儿是与官府对抗,而胶东丘陵上的这些庄稼汉子是在与贫穷对抗。

  其次,老杨在磨这批金矿石的时候受伤了,小杨亲眼目睹了全过程。

  当时老杨正在往矿石粉碎机里面填矿石,后来一块矿石被卡住了,老杨开始用铁锹去挖,矿石有了点松动,老杨便伸手想把它拿出来,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粉碎机象终于透过气来,轰隆一声又转了起来,老杨见状猛地收手,但是,右手中指仍是被机器咬住了,此时待不得犹豫,稍迟下来,机器定将把整个手都卷进去。老杨皱一下眉,咬着牙一用力把食指从机器里面拨了出来。

  此时小杨才看清,老杨的食指的第一节手指已被机器咬断了,只是连着一点皮肉在维系着,鲜血直流,老杨先去拨了粉碎机电源插头,并且叮嘱被惊呆了的小杨:“看好磨啊。”然后才跑着去那家将麻将馆、商店开在一起的个人卫生所。

  十指连心,老杨却带伤上阵,晚上翻来覆去地疼得睡不着。

  另外,小杨回到学校后,和市晚报的一个记者通了次电话,无意中讲起了家里磨金子的事。然而打过电话后,这个积极向上、对世界充满了热爱的少年开始坐立不安了。市晚报记者说:“这事我们是知道的,正准备做进一步的报道呢,他们这是非法行为。”

  小杨大大地吃了一惊:“犯什么法了?!”

  记者说:“这是非法采矿和磨矿,尤其土法磨矿,只能磨出来矿石里面一点点的东西,还有银啊等都给磨丢了。而且还有污染环境等危害,这是要被处理的……”

  小杨急出一身汗来,课也顾不得上了,坐车转车,一口气地跑回家劝老杨:“爸,快和收铁的收购站联系一下吧,将来上面要查的,你这是非法的。”

  老杨一听就炸了:“妈的,吃里扒外的玩儿!我磨金子害谁了?!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给我滚回去上学去!”

  小杨看着老杨布满了血丝、赌徒似的眼睛,心生怯意,不敢再说,心里却很焦急。

  但是后来,老杨还是把磨给处理了。 因为小杨走了后随即外面传出来几个消息,说谁谁谁被处理了,谁谁谁被罚了一万块,谁谁谁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老杨虽然想赚钱,但是没想着要犯法啊。他处理得就是那么及时,第二个周上面便派人到他们村里来调查。

  老杨又算了一下,卖买设备的差额、矿石成本费、工伤费等和所赚的钱一比,赔了!赔了三千多,足够买一百头猪,让家里吃个十年的了。老杨心中自然心中又是一番感慨,但同时又庆幸听了小杨的,要不然可就不是三千块钱的事了。

  总之,这场与金子有关的狂热给老杨留下的更多的是失落,是更多的失落。

  5

  月底,小杨“滚”回家,看到金磨没了,以为被没收了,要知道老杨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话啊。所以当老杨苦笑着告诉小杨,幸亏听你的卖了,要不然如何如何的时候,小杨还有些吃惊。然后就是高兴。长这么大,老杨终于听了他一回。

  老杨的手指在村里的医生那里糊弄了一下,没有想到感染了,所以这几次一直是去县里医院换药,好像在等着小杨似的,小杨一回家,老杨就说,走,跟我去县里换药去。

  爷俩又坐着摩托车呜地去了县里。

  在乡村路上,老杨一往直前,但一到了县里,他见了红绿灯就紧张,他总是记不住到底红灯让过还是绿灯让过,尤其中间那个黄灯更让他想不透,遇到人多了,他就跟人家一起往前走,遇到路口没有人,他就得问小杨:“能过不能过。”小杨就给他唱:“红灯停,绿灯行,遇到黄灯等一等。”

  换过药后,老杨骑车往城东去,小杨问:“爸,还去哪?”老杨笑得很温和,说:“去了你就知道了。”温和得让小杨不适应。

  路上见有卖甘蔗的,说,好久没吃甘蔗了咱家,买根甘蔗吧,便骑了过去。老杨问:“老哥,你这甘蔗多少钱啊。”

  那人说:“五块钱一根。”

  小杨走过去:“这么贵?便宜点。”

  那人不高兴了:“这还贵啊。人家都卖六块呢。”

  老杨拉开小杨:“来一根。”

  小杨又过去了:“三块!”

  那人说:“哪能三块呢,进都进不来。”

  老杨说:“算啦算啦。”

  小杨说:“爸--!”

  那人一看老杨也不吭声了,怕这买卖做不成,赶紧说:“太少啦,再给加点。”

  老杨刚开口,小杨抢先说:“那就三块五。”

  小杨扛着三块五的一根的甘蔗坐到老杨的车后面,埋怨着:“三块钱就可以的,你怎么也不讲价。”

  老杨又笑着说:“算啦算啦。”但掩饰不住对儿子刚才表现的满意。

  --老杨竟然把小杨领到了一个算命摊子那里!小杨正疑惑不解着呢,算命的中年男人招呼了起来:“来来来,同志,过来,过来。”老杨便过去了。算命那人面目倒是和善,戴了一个劣质大眼镜儿,镜框和镜片边上都生出铜绿锈来了,铜的锈有顽强的生命力,看上去他的鼻梁上也长了铜锈。绿眼镜待老杨凑近了就把脑袋凑过去:“您……”老杨忙说:“不是我算,是给我儿子。”

  “我?!”小杨惊讶得不得了。

  “噢”,绿眼镜又抬头看着小杨,“算命还是看相?”

  “这个倒是不太懂,我就是想问问他的前途。”老杨说。

  绿眼镜说:“噢,看前途……大公子已经不上学了吧?”

  “上倒是上,可是在学校里面不好好学习,净搞歪七歪八的,写作文、给报社当通讯员,您说这么一个农村孩子,有出路么?……” 老杨谦卑地对绿眼镜说,小杨着急想在他们话空中间插句话,却被老杨一眼给瞪了下去。

  绿眼镜说:“噢,这样,不好好学习,来,过来,让我看看面相。”小杨不过去,老杨轻轻地踢了他一脚:“大师让你过去没听见啊。”

  小杨只好半蹲下,绿眼镜大师凑得更近了,小杨闻到了他一嘴的大葱味儿,待了一小会儿他就站了起来。走到老杨身后。

  绿眼镜说:“这孩子想当作家,我看不是很合适啊,他这十几年,少贵人相助啊……”

  小杨一听急了,恨不能骂他:你放什么屁呢。可又不敢,后来急中生智,掏出口袋里上个月仅余的十块钱生活费,在老杨背后对绿眼镜大师晃一晃,大师一看见那十块钱眼睛里顿时放出光彩来,小杨的前途也随着转折了:“不过呢,这孩子走这条路也不是肯定没出路……”

  他见老杨正疑惑着呢,便硬着头皮编下去:“从面相上来看,他做其它事情也许会有可能一时顺利,写作什么的可能受挫一时,但是,从长远来看,他注定是个文人,你不知道……”

  老杨低下头去,问:“什么?”

  “你家大公子是文曲星下凡啊。”绿眼镜一本正经地小声说,却又故意让小杨听到。

  小杨在一旁听得啼笑皆非,这就是十块钱的力量啊。

  老杨开始时的一脸忧虑,却在大师的三寸不烂之舌的说动下,也笑开了,心花怒放,信心百倍。他仿佛看到了他文弱儿子的光明前途。

  走的时候,老杨给了他三十块钱,小杨一个劲地心疼,但他还是偷偷地再塞给他十块钱。

  心情极好的老杨说:“老儿!今天不回去吃了,我带你下馆子!”

  叫了几个菜,又叫了几瓶啤酒,爷俩就吃喝了起来,这倒是让小杨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老杨和母亲带他来烟台市里面玩的情形。那时候小杨和他的妈妈都晕车,他们下了车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哇哇哇地吐得一滩糊涂,吐得老杨身上到处都是,但那并不影响老杨的情绪,他就扛着小杨,拉着小杨妈,雄赳赳地迎着城市的太阳走,虽然不知道往哪去……

  后来的情形小杨都不记太清了,隐约记得他们走累了的时候在路边一个小摊上吃了一顿味道鲜美的混饨,并在回家时抱回了一大包的蚕豆,那是他们全家唯一的一次旅游,时间在在 8 0年代初期。老杨刚刚得志、也是他这前半生中仅有的辉煌。

  小杨把这些讲给老杨听,此时的老杨,已喝了好几盅白酒了,情绪饱满而又高涨,他便就势给小杨讲他的年轻,讲他在年轻的时候也曾做过的作家梦,他说在一次乡作文比赛中,他的一篇写地雷战的《“铁西瓜”大显神威》得了个第一名,后来还被收到一本作文选里面去了,好家伙,那可是大事啊,几乎全乡的人都知道老杨家出了个秀才,出了个作家……他说他也曾想过上高中,可是因为当时上高中要被推荐等这样和那样的原因没上成。后来他就进了建筑队,一步一步地干了起来,当他觉得自己可以独撑一个摊的时候就从队里回来了,回家做了一个土包工头,有个叫孙四的‘王八羔子’接了自己的位子,如今混得人模狗样的,打着朋友的名义把他给骗了。

  “他妈的”,老杨愤愤地骂道:“有朝一日我不能让他好过,等着瞧吧!”

  小杨也愤愤地说:“恶人自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说完就感觉爷俩像同一战线上的同志了。

  老杨对小杨说:“你呢,有能耐一定得出去啊,你要到城里去。城里面好啊。”

  小杨心里对城市是一心的向往,他将来自然要努力奔向那里,但是他却问老杨:“你说城里面怎么好了?”

  老杨说:“妈的,这还用说,城里面就是好。我相信你能去。”

  小杨也是这么觉得,城里就是好。什么都好。

  后来老杨又说:“我先头说那话不是没有根据的,你看今天算命的也说了。还有,你不知道,你爷的坟头上长出了一棵树苗!”

  “长出树苗怎么了?”小杨问,这次他是真的不知道。

  “那就是说你小子有福了,要出息了,古时候谁家坟头上长树苗了,就说家里面要出举人了。不过我就是不知道你倒是要从哪个歪门斜道上‘中举’,你小子要考上大学,我讨饭也供你去上!”

  小杨深受感动,老杨平时那么凶巴巴,到关键时刻自己其实还是得指望他啊。小杨便给老杨分析自己的情况,例如自己发表了多少篇作品了,有哪几篇是在全国性报刊发的,哪些是在全国性大赛里获奖的,还有,他还在写一个校园长篇小说《飘去飞来》,要是写成了能挣一两万,要是改编成电视剧能挣一二十万,而且出了后找工作肯定没有问题了。然后他还给老杨说现在他跟外面的哪些人有联系,认识了多少个朋友,有多少个老师在帮助他等等,说得头头是道,一本正经地,像个成人。

  这是很长时间以来爷俩儿第一次促膝长谈,小杨也不知不觉地喝了许多啤酒,老杨更是一盅接盅地喝,边喝边聊,边聊边喝,还讨论争辩。

  最后,老杨和小杨的酒喝得差不多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老杨没想到成天焉了巴几的小杨心里面竟然有这么多的想法,另外听他这么一说那么一比划,觉得小杨给自己设计的文学道路倒不是率性冲动之举,在学习实在没有什么大希望的情况反而有一定的可行性,倒也值得试一把,便默认了,并口头支持了一下;小杨喝了酒很激动,他说:“爸,你放心吧,我老大不小了,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不能肯定自己将来一定会成名成家,但是我想我这么做将来肯定不会后悔。我这样才是不浪费我的高中三年。”

  ……

  回的时候,小杨担心老杨,毕竟他的手指受伤了,而且那一瓶“栖霞白洋河”他喝了三分之二。小杨说:“要不我来开?”

  老杨说:“怎么,信不过我?我告诉你吧,像咱们这种性格的人,心情好了喝多少都不会醉到脑子的,我清醒着呢,我慢点开就是了。”停顿一下,他跨上车,又说:“你还嫩呢。”

  骑上了车,老杨又回头接着对小杨说:“别以为你爸真的迷信,我只是对你没有太大把握,想找个人说道说道,这三十块钱还是值的。”

  然后,缓缓地开起车来,回家去。

  小杨在心里面纠正道:“是四十!”

  他感觉头有些昏,便把头顶到老杨的背上。

  6

  高中会考结束后,小杨的同学们都开始忙于高考,连平日里最不用功的同学也忙活起来了,为了哪怕是一点点一点点的微小希望而努力。学校有个保级口号叫做:出血掉肉拼命干,誓夺今年八连冠!然而就在大家玩命的时候,小杨却在某天清晨收拾了行李离开了学校。

  走的时候同学们正在晨跑。经过操场的时候,小杨只顾拖着行李包边走边想事情了,没有注意到全校的同学们迎面跑了过来,排着整齐的队伍,踩着一二一的步子,长长的一队,小杨躲闪不及,只好站到边上行注目礼,大家都好奇地看着他,有认识的或者班里的同学们经过他时彼此打着招呼。直到后来,整个队伍把他一个人甩下。在尘土飞扬中,年少的小杨虽然一时有点感伤和惆怅,但是他仍是重新打点了一下希望,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杨就这样揣着高中毕业证去了北京。

  小杨对家里向来抱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因此陆陆续续地,小杨的父母和亲朋们听到的是小杨在北京的下面这个版本。

  小杨先去了提前联系的一家杂志社做了个实习编辑,这个杂志社刚创办不久,因为他往那里投过很多稿子,也发过几篇作品,并且在他们办的一次大赛中获过一个奖,高二的时候到北京参加了社里组织的为期三天的颁奖大会,这样就跟编辑部的老师们都认识了,尤其他还认识了社里面的领导孟副主编,正是因为他,小杨才有了机会到编辑部实习三个月。家乡人的说法是小杨写作能力非凡,高中一毕业就让北京给要去了。

  进京前,小杨心想三个月的时间我怎么也能再找一份工作了。哪怕去街上卖报纸他也干了。没想到三个月实习期结束后,因他工作努力踏实,而且勤奋好学,编辑部不仅让他继续做下去,而且孟副主编也开始有意培养他了,只是小杨高中生的身份让他有点为难,后来他想出了一个两全的办法:让小杨去学驾驶,因为当时社里正好缺司机。

  小杨在驾校里面又是一番刻苦努力,虽然他在学校里面的学习成绩不行,但是学这些东西他接受得倒是非常的快,二个月后,他便顺利地通过了考试,正式地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驾驶员;又过了两个月,他已经能一个人慢慢地把桑塔纳开过天安门了。鉴于此,社里面便以司机的名义、用聘任制的方式把小杨正式地留了下来。小杨由此有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转折。

  在孟副主编的关照下,小杨杂七杂八地参与了社里面很多“司机”以外的工作,时间一长,大家都觉得工作上几乎处处用得着小杨,勤快、朴实的小杨实际上自己把自己定了位,他担当了一个沟通、承上启下编辑部和组联部两个部门工作的一个角色,于是理所当然地,第二年,刊物上就印上了小杨的名字,前面的职务是:编务。

  这期间,他还在孟副主编的建议下报了北京的成人高考,并考上了北京广播电视大学,边工作边开始为期三年的文化艺术事业管理专业的大专业余学习;学业以外,他又根据社里需要学习了电脑:学习文字处理、图片编辑、排版出片,以及网页制作,简单的网站建设等;另外,工作的特点让他有更多的机会接触文学,这极大地刺激了他的创作热情,他写了很多东西,有几个中短篇小说还真的在国内一些大刊物上发表出来了,后来竟然和别人合着出了一本书,一家有名气的报纸和他家乡的日、晚报为此做过专访报道,逐渐地,小杨倒像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了,和家乡的很多文字工作者、作家们成了朋友……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学习中,饥渴地吸收着每一份养料。在社里年底的考核中,他以出色的业务能力和相对较出色的编辑水平,出人意料地考得了社里的第二名,因此第三年即被正式骋任为编辑、记者……

  老杨有些惊讶而又欣喜地看着小杨迈出的每一步。这曾是他遥远的梦想。一切真实而又遥远,他从未去过北京,他批发苹果时倒是去过几个城市,但基本上都是从城市外面绕过,直奔水果批发市场,所有除了看天气预报时能说出这个城市自己去过,便说不出太多内容了。他成了小杨新闻的忠实传播者,每每和别人谈起自己的儿子小杨,他便一反平日的低调,自豪却又装着不经意地说:“……咱也没有什么门路,这小子,自已跑北京找了个工作,像个城里人那样过生活,还多少做出了点成绩来,这不,经常和他的孟老师到人民大会堂开会……”

  会倒是真的开过几个,小杨还和几个大领导合过影,照片寄回家后,老杨马上给它们放大了,有照片作证,这极为说服力,一传十十传百,“小杨高中毕业到北京当上了官,被领导接见”一时间传遍了方圆。

  小杨也并非一帆风顺,这老杨也知道,这些事情他帮不上什么忙,除了帮小杨分析分析,其它的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小杨则慢慢地报喜不报忧,这样老杨欣慰的同时却又不放心,生怕他犯什么错误。他对自己感到满意的地方是在小杨高二那年,带他算过一次命,喝过一次酒,并在当年让小杨参加了这个杂志社办的颁奖大会,事实证明,老杨的全力支持是正确的。其实也正是那次北京领奖经历,让小杨在高中期间的目标更加明确,视野相对来说更加开阔了一些。

  老杨就这样远远地关注着小杨的成长,小杨基本已成为他生活中的头等大事。另外,在尝试了这样和那样的“工作”之后,他最终还是回到了他的艺术舞台,继续在家乡的这个村那个乡地重复着进行他的民间建筑艺术。

  他仍在努力。他已渐渐地从他 3 9岁那年被骗的挫折中走了出来。

  而偏偏地,小杨又将那件事提了起来,而且间接地把它解决掉了。

  7

  谈小杨帮老杨追债这件事,不能不说到李子。

  李子是一个交警,他像所有的交警一样爱岗敬业,也像所有的交警一样辛辛苦苦地为人民服务。他是一个好交警。

  李子也爱好文学,小杨和他先是在通信和电话中认识的。

  但是在这里作者却不是要说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交警。在本文中,大家姑且就忽略掉他交警的身份,而主要看他是怎样路见不平拨刀相助的罢。他也是胶东人,从小在胶东的农村干着农活长大,所以大家就当他是个山东汉子。

  小杨到北京后的第一年实际离春节没有多少天了,老杨就没有让他回家;第二年春节,小杨主动要求在社里值班,又没有回家;因此直到第三年冬天,他才得以回家过年。他先在市里下了火车,李子在站口举了好大的一个牌子来接他。这让小杨觉得家乡很温暖,突然间对这个从小觉得有隔膜的城市产生了一份亲切。

  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聊得天都黑了,当天晚上李子便没有让小杨回家,吃了饭,喝了酒,并留他在家里宿了,两人接着聊。

  深夜。两人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彼此的父亲,他们的父亲都是农民,因此不由得都有许多感慨,有许多共同的感慨。

  ……

  李子谈他父亲怎么着怎么着。小杨也谈他父亲老杨怎么着怎么着,然后就谈到了老杨被骗的事上来了,李子越听越气愤:“这叫个什么事啊!”

  小杨说:“将来,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让那个骗子把钱还给我爸。”

  李子也说:“一定不能太便宜了这样的人!”他在心里帮着小杨把孙四这个名字记了下来,心想自己试试看。

  第二天,小杨另外的一个朋友出了一辆帕萨特,送小杨回村子。当时村子里正好有一家人结婚,迎亲的人和讨喜糖的小孩儿远远地看见一辆帕萨特来了,就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弄得小杨莫名其妙,都是乡亲,他忙打开车窗冲大家打招呼,大人们一看:“噢,弄错了,原来是小杨啊。回来啦?--出息了啊!”

  几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却不管,继续喊着:“要糖,要糖。”

  幸好小杨还真的从城里带了点糖果,原准备分给邻居家小孩子的,现在便下了车拿出来分了。想当年,他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然后,穿得锃新光亮的小杨,看到了站在远处呵呵地笑看着小杨的老杨:他穿着小杨上高中时穿的旧衣服,里里是三角领的暗红线毛衣套着圆领的晴纶的灰毛衣,裤裆前的两排铜拉链一如既往地敞着。虽然不确切,但是小杨突然觉得老杨有点老了,起码比两年前是老了些。似乎,还有些颓唐了。

  这个念头让小杨心头不由得一酸。

  跨进大院,小杨四下看了看,然后看着老杨笑,问他:“爸,怎么没在院子中间放把扫帚啊?”老杨听了笑。以前还是在小杨很小的时候,老杨曾给小杨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一户人家,儿子在外面中了举人兴高采烈地回家了,他的父亲早早就听说,于是在家院子中间放了一把扫帚,然后到窗口看着,儿子第一次进院时根本没有在意,腿一迈就过去了。没想到父亲见了他却不理他,只是冷冰冰地说:“到门口去!重新再走一遍!”儿子走了三遍被父亲骂了三遍,当儿子第四遍跨进家门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院子中间的那把扫帚,把它扶起来了,并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小杨进了屋,突然一下子有点适应不了,比起他在北京住的房子,家里本来就在变旧的一切显得更加地破旧。但是,这一切同时又让小杨觉得无比的亲切和温暖。老杨先站在门口看小杨和他妈说这说那,过了一会儿就出去,随后传来他在院子里抡稿劈木头的声音。

  那一刻,小杨又想起了父亲的那笔死账,小杨心里暗暗地想,无论如何,老杨的那口气要想办法帮他出了!

  在家欢欢喜喜地过了一个年,小杨早早地就要回北京了。在市里李子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两人又见了面,互相拜了年。李子直入主题:“小杨,我到建筑公司打听过了,有孙四这个人,现在在公司里面管车队,现在我跟你说,上次你说的的你爸那事估计我能帮上忙。”

  小杨甚为惊喜:“真的?你怎么帮我?”

  李子说:“这个你就先别问了。我想我会办法的。”

  小杨有点不放心:“行么?妥实么?可别太给你添麻烦了。”

  李子说:“你就放心吧!我有数。如果行的话到时候我再给你打电话。”

  ……

  于是小杨便回了。

  不想,小杨回到北京不到二个月,突然有一天,小杨就接到了李子的电话。

  李子说:“小杨,事情差不多要解决了,现在就需要你回来一趟。”

  “有这么神?”小杨根本不敢相信。他在星期五中午请了假,坐火车回了,见到李子竟是一副胸中有根大竹子的样子。

  李子给小杨讲了一个比较精彩的故事。

  原来,上次送走了小杨后,李子向单位递交了一份换岗申请,要求换到离建筑公司近的那个地方值勤,理由是那儿离家近一些。队里自然给批了,把他调了过去。

  李子去了后,一不做二不休,整天笔直地站在岗上,集中了精力去整顿那里的交通,尤其特意地“照顾”着建筑公司的车。这不,头一天,眼瞅着一辆小轿车从公司大门里出来,李子便手一挥,并且用食指往一个空地儿指了指,那车就吱呀一声停了过去,司机诚惶诚恐,打开车门到了李子跟前,李子啪地一敬礼,说:“您好,请出示您的驾驶证件。”

  司机问:“请问师傅我犯哪条了?”

  李子没来得及回呢,这时从外面又开过来一辆大货车,李子又手一挥,得,还是建筑公司的!俩司机认识,彼此打了个招呼,便又一齐问李子:“师傅,我到底哪儿……”

  这时,李子抽空又拦了一辆……小轿里面的人急坏了,喊他的司机,司机忙不迭地应着,回头过来对小杨说:“师傅,您能不能先把我处罚了?我们老总要开会,可晚不得啊。”

  李子训他:“想顺利就别违反交规啊!”看完又一个司机的证件,李子抓紧时间给那司机讲:“你,没系安全带,扣一分儿,罚五块,到工商银行交罚款。”小车司机这个悔啊,都是老总开会催得紧,原想路上再系,没想到出门就给逮着。

  “你,严重超载,这很危险知道不知道。扣五分,罚五十……”大货司机无话可说,谁让自己贪图多拉点呢。

  ……

  小李就这么笔直地站了一天又一天,罚了一辆又一辆,建筑公司几乎所有的车都让小李罚了个遍,但总是事出有因,或者提前拐弯压黄线,或者在禁止调头的地方调头,或者刹车灯不亮,或者车超宽超载,或者车牌模糊……反正没有一样是没事找事、没事找岔,一次两次就算了,这时间一长经理就受不了了,开始把这个问题当个事儿来看,他自己的司机现在都有点条件反射,一出门就紧张,眼瞅着驾证里面的十二分就快被罚没了,分要是罚没了要去交通局学习的一星期,这可耽误不起。此外外面来的朋友或者客户们的车也经常被罚,这是惹哪方神仙了?经理自然急了。责令孙四去打理打理,通融通融,孙四只知道这事跟一个新来的交警有关,便就没有了下文没有任何进展。经理终于坐不住了,骂了句“废物!”只好亲自出马。

  这天,他来到李子的值勤点,冲李子打招呼。李子当然认得他,问:“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经理恨不能张口就说,可他还是笑着说:“小师傅,你看你在这儿也挺辛苦的,自从你来了我们这儿的交通情况有很大改变。今晚有空我请你吃个饭?”

  李子忙摆手:“这哪行呢!这我应该做的啊。”

  经理又劝了几次,但李子又回绝了几次,经理一再恳求,李子后来说:“既然你非要叫着我,那么这么着吧,这顿饭我请,咱们交个朋友,要不然我不去。”

  经理只好答应了。然后就等着李子站到最后一分钟,两人去了一家餐馆。

  乱七八糟地扯了一通,经理开始旁敲侧击了,意思想看李子有没有什么要求,可李子表现得异常坚决,一点余地也没有,就在经理就要灰心的时候,李子终于说了这么一句话:“经理,您在建筑行业里面这么多年了,见多识广,我给您说个事,你来评论一下。”

  经理忙说:“你说,你说。”

  李子就把小杨父亲上当的故事给经理讲了一遍,最后说:“这个老杨是我一个记者的朋友的父亲,而骗他钱的那人叫孙四,听说现在在你们公司管车队,但我看他管得也不咋地啊!经理你用人要慎重。”

  经理听到这儿才恍然大悟,他在桌子下面一拍大腿,心里暗骂:“他妈的!弄了半天,问题在这儿啊!”

  后来,经理明里暗地地查了一下,发现孙四还真得存在不少问题,经理是个极其重视企业形象的人,而且这又是一个已上升到了社会影响问题上的问题,对这种事情他自然不会手软。他便找来孙四谈了一次话。小杨就在这个时候回了市里。

  哥俩商量了一下下一步的具体行动方案,事情做到这一步上当然就好做了。

  当天晚上,小杨便提了一瓶酒去了孙四家。

  小杨在门口也不按铃,大声地喊:“孙叔!孙叔!孙叔在家吗?”

  孙四打开木门隔着防盗门问:“你是?……”

  “我是老杨的儿子小杨啊。以前你还去过我家,你不记得我了?”小杨在门口笑着说。

  孙四一怔,恍然如梦,这怎么所有的旧事都给翻出来了。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边开门边说:“噢,小杨啊,好家伙,长这么大了,我差点都没能认出来,快进来快进来。”

  聊了一会儿,俩人就像亲叔侄似的亲热,好像根本就没有老杨那码事儿。孙四让他老伴炒菜,要小杨喝酒。小杨推辞了一下便留下了。酒进肚了孙四开始活泛起来,少了刚才的谨慎,好像跟小杨家是世交似的,他说:“你爸老杨这个人,没得说,就一个字:爷们!不过他就是机遇不够,我们年轻那儿在一个建筑队,他做的比我好!我们哥俩也好,就是后来有了点误会……”

  “唉,孙叔,说那些干什么呢,你现在还不是比他好?你知道现在在农村做点什么都不容易,要想挣点钱不犯法不违规,那基本就是不可能。”小杨说。

  孙四说:“是是。”然后揣摩小杨这话的意思,却看小杨一脸的诚恳,倒不像里有话。他就问:“杨啊,这次找你孙叔有什么事啊。”

  小杨笑:“孙叔,还真不好意思,我这次来还真的有点事想让你帮个忙。”

  孙四心里面一动,有点紧张。

  小杨说:“孙叔,我现在在北京给一些杂志写点采访稿什么,现在有家杂志社跟我约稿,让我采访一下有关房地产、建筑公司方面的领导,我这不马上想到了咱们市的建筑公司经理么?我想采访一下他,但你看我跟他又不认识,怕他忙拒绝什么的,这不正好你在公司,我就想让你帮个忙给搭个线。”

  孙四听完不仅暗松一口气,还窃喜不已,说:“这好事啊,这没有问题啊。这事就包你孙叔身上了。”他想这事通过他这不好像他给联系成的么,让记者采访了,经理还不得心花怒放?这是将功补过的好机会啊。

  “不过呢”,小杨顿一顿。

  孙四说:“什么?!有什么问题尽管说。”

  小杨说:“现在的杂志社都不景气,人家社里面说,凡被报导的经理老板啊,最好能买点杂志,每册 1 0块钱, 1 0 0 0册打五折,也就是不少于 5 0 0 0块钱吧。社里面能开发票。”

  孙四一口应了下来,五千块钱算什么啊,经理现在对他不满意。要是公司不出他自己出他都认了。他心情大好,又倒酒,又拿好烟。小杨借口小解一下,进厕所把手机定了十分钟后响的闹铃。

  十分钟后,手机按时响了起来,小杨装着接电话,离开酒桌一边嗯呀地应着,一边打量了一下孙四的家,新电视、新冰箱、新洗衣机、还有很多新电器家具,想想自己家里的样子,心中生出别样的感慨。

  “挂”了电话后,小杨说:“孙叔,真不巧,今天不能陪你喝酒了,一个朋友硬要我过去,说有急事。要不然说什么也得跟你一醉方休啊。”

  孙四只好说:“噢,这样啊……那有事你先忙,反正咱爷俩有的是机会……”然后两人定了一下再联系的时间和有关采访的一些细节。

  小杨开始穿外套了。孙四欲言又止。

  但是当小杨换了鞋就要出门的时候,孙四终于忍不住了,说:“杨啊。你孙叔还有个事想跟你说。”

  小杨停在门口处,笑着:“孙叔,瞧你客气的,有事你就直说。”

  孙四说:“这事怎么说呢……早先那几年啊,我曾和你爸合着承包过一个工程,哪知道做完了后那家企业效益不好,一直没给我们工钱,尤其你爸,还搭进去了很多料钱,你看刚好,这几天我又去跑了一下这个企业,费了好大劲终于把钱给要回来了。你要不先帮你爸收下来吧?”

  小杨一听却连连摆手:“别别,孙叔,你们长辈之间的事儿我们做小辈的不参与,你们的帐你们自己算吧,我也不明白是怎么个一回事。”说罢,就打开门,孙四迎上去,说:“小杨你走啊。走好。”

  小杨习惯性地伸出手来,孙四别扭地也伸过手去,小杨用力地握了他手一下,干枯冰冷的。心中不知为何没有了来之前对他的那种愤恨。

  星期一,小杨回了北京。

  他把采访经理的那篇稿交给一家提供人物软性宣传的杂志社的朋友。后来杂志社收到了建筑公司寄来的五千元后,付给了小杨一千块的稿费。正好够了差旅费。

  几天后,小杨妈给小杨打来电话:“骗你爸钱的那个孙四今天来咱们家还钱了,三万二,你爸高兴得跟那什么似的,这不,也忘了过去要杀了他们全家,俩人出去喝酒一直还没回来呢。”

  小杨叹了口气。老杨这个人啊,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从来不会记仇,人家对他好一点,他能把心给人家掏出来。

  至此,小杨的讨债行动在朋友李子的帮助下结束,小杨要感谢李子,李子说见外啦,在小杨的一再要求下,李子说:“那你就帮我要二十个名作家签名吧。”

  这倒不是非常难的事,在北京没别的,就数名人多了,没准到诳个菜市场都有可能遇到王蒙老师在那儿挑小白菜儿。

  8

  钱都已经要回来了,按理说本小说作者杨勇的故事也完成了一半。但是实际上,他的故事才刚刚开了一个头儿呢。

  给家里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小杨想得出来老杨会是怎么样的高兴。他自己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终于为家里做了一件事情!他想以后真的得多为家里做点事了,原本一个劲地汲取,现在该回报一下了。他的心情都是那么的舒畅,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后来,在一次和女朋友去外面吃饭的时候,小杨一不小心注意到了一家公司在装修。公司给办公室装上了一批上档次的木头门窗,换下了一批老式样但是很结实的铝合金门窗,堆了一院子。于是小杨便又动了心思,当即去找了负责人,花了极少的钱给买了下来。

  小杨的女朋友敏敏不理解:“你买这么些东西干什么啊?不吃饭了,就吃这些?”

  “我家的门窗早该换了,四处透风,一到冬天跟那冰窖子似的,饭等会儿再吃吧。我先把它弄回宿舍。”小杨满心的兴奋。

  敏敏是个百分百的城市女孩,在北京上大学,美丽可爱,善良真诚,同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资,她总是满心爱意地称呼小杨“老农”,她爱好一点文学,写“柔和的灯光下,凯丽金一首忧伤的萨克斯曲子让屋子也有了静静的生命,我轻轻持起杯子,闭上眼睛喝一口绿茶(或者不加糖的麦斯威尔),然后开始给一个男生写信……”诸如此类的文字,早在老家上高中的时候,就看了小杨的一个小说《等着我,哥们儿》,写乡村的一个少年与他家的狗的故事,结果被深深地感动,哭得稀里哗啦的。两人后来就做起了笔友,来北京后见了一面,敏敏看小杨做事挺认真的,于是就有了意,小杨也“认真”地加紧了进攻,一来二去,俩人就恋上爱了。小杨称他们进行的是“一个标准老农和一个典型准小资的非典型爱情”。

  像猫爱上老鼠,两人在北京这个精彩的城市爱得津津有味。

  小杨回单位找了辆平板车,把门窗一件一件地往上装,敏敏也帮不上忙,就在一旁和小杨说着话。

  装了满满的一车,小杨一身的灰土,他给敏敏找了张报纸垫上,把她也安排在了板车上,于是,这个城市小姑娘又平生第一次有了坐板车的体验。

  小杨蹬啊蹬,蹬啊蹬,满头大汗,敏敏起初又新鲜又高兴,后来看小杨蹬得费劲,便跳了下去,抓住小杨的胳膊说是帮他。被她一推,小杨把车子骑得东倒西歪,小杨就骂她:“看你冰雪聪明似的,根本就是四肢简单嘛。哪有你这样帮忙的。”敏敏便推小杨的腰,小杨痒得不行,连喊:“算了算了,你就跟在旁边走吧。”敏敏便边走边喊:“加油!加油!加油!老农加油!!”

  敏敏说:“杨,说真的我觉得你挺顾家的。”

  小杨说:“我也没做什么,你看我家老头子和我妈养我这么大给你做男朋友容易么?两口子辛苦啊,你说我做什么了。”

  敏敏就边扶着板车走边说:“做的还少啊?你看啊,五一不休息,给家里做了个红富士苹果网站,帮你爸卖苹果。我说那事没成就是因为你爸不会说普通话,要是我去接的话,那二百多个电话里面肯定能给拿下十个客户来!还有呢,你上次还给家里想出来一个往苹果上贴情侣名字的创意,我就是认为那一对经历了风雨考验的爱情苹果可是无价之宝啊,要不是运输问题没解决好,要不然准得挣大钱;还有,前几天你往潘家园、毓璃厂跑,推销你家的大个子宝葫芦的事怎么样了?”

  小杨说:“香山那儿有个摊儿挺感兴趣的,估计差不多。能卖些钱。我们那的大葫芦好啊,长得跟工艺品似的,话说葫芦内装乾坤,是吉祥物。我家又离蓬莱阁近,就两小时就到了,有八仙人的仙气呢,那个拿葫芦叫什么来着,铁拐李?好像是铁拐李,你说两个大葫芦往家墙上一挂,嘿!那叫个俗啊,俗到家了。――大俗即雅啊。”

  然后呼呼呼地喘了几口气,脚下加了把劲。敏敏就笑,满心喜爱地盯着小杨看。又说:“单那些还不算,你知道你给你家做的最大的事是什么么?”

  小杨问:“什么?”

  “――长得比张艺谋还丑,却给他找了个比章子仪还好看的媳妇!可是让他二老省了心啦。而且!丈母娘还是幼儿园园长,将来有了小孩儿更让他们省心了。”

  小杨一听急了:“那可不行!我有了儿子你父母家养一个月,我父母家养一个月,我爸看跟我差不多大的小伙儿都有儿子,他想孙子想得跟什么似的呢。”

  ……两人说着笑着,都忘了中午还没吃饭呢。

  第二天,小杨又找了辆面包车,把铝合金门窗拉到长途客运站,花了二百块钱运回了家。

  老杨接到后,三下五除二给家里装了上去,他本就是瓦匠活的,自然没费什么大劲,这门窗一装上去,家里跟变了个样似的,又透亮又明朗。

  喜孜孜地欣赏了两天后,向来爱好看的小杨妈提了个建议,说是墙显得旧了些,老杨一高兴买了好几桶涂料把墙给从天花板到厕所都给涂了一遍。这下倒是更亮堂了,可是老杨又觉得水泥地面土了些,一不做二不休,把水泥地面打了,换成了大理石的地板,换完地板换家具,换完家具买电冰箱换电视,换完了电器又装暖气片……一圈子下来老杨把家里弄得跟结婚新房似的,小杨妈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也顾不平日的节俭了。村里人都纳闷呢,这老杨家怎么了,发什么大财了,第二次改革又开放了?

  自从老杨把这房给盖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装修,确切一点说是维修,以前的房就跟城里面的毛坯楼房似的。

  小杨妈在全部完事后给小杨打了电话:“老儿,今年过年你就能看见咱家变样啦!”然后把装修的事给小杨讲了,小杨这个笑啊,怪不得这些天打电话家里一直没有人接。原本想给家里省下铝合金门窗那几千块钱,这倒好,没想到到最后却花进去了一万多。

  老杨接过去电话,说:“给你个任务,今年过年回来把女朋友带回来。看看咱家的新房子。”

  小杨顺口说了一句:“新房子有什么好看的,将来我们又不回家住去。”

  老杨听了半天没吭声,后来小杨听那边老杨啪地一声,估计是拍在大腿上了,然后就听老杨对着小杨妈笑骂道:“他妈的,咱俩成老彪子了,儿子将来也不回来咱把家弄这么好干什么!瞎花这么多钱!!”(注:彪子,胶东方言,即类似于呆子之类“傻”的意思。)

  然后就听那边的电话挂了。放下电话的小杨也开始笑,而且逐渐笑得不能抑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随即就给敏敏打电话告诉他家里的事,边讲边笑,几乎都讲不成句了,敏敏在电话那头却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甚至有点纳闷,这有什么好笑的呢。她越是莫名其妙,小杨笑得越是凶。

  9

   

  不过事后,小杨把注意力放到了房子上。家里老杨给他准备的又宽又大的房子自己自然用不到了。但是在北京考虑房子的问题却让小杨笑不起来了。

  和敏敏恋爱之后紧接着就要考虑结婚了,可没有房子婚怎么结?以前虽然也想过,但是从未把房子放到现在这么一个重要的位置上来考虑,老杨当时能结婚,那是老杨的父亲给了他三间房住着,然后老杨才一点一点地盖起了如今的这个有十几间屋的新房。而如今小杨别说三间了,连半间都没有。况且既然出来了,小杨无论如何是不会再回去了。北京的房价高得让小杨有点不敢奢想,首付得个七八万,月付少说也得个一二千,虽说自己工作已步入正轨,每个月可以拿固定的二千多块钱,可他也没攒下钱来,挣的钱除了日常花销外,交成人大专学费、买电脑、买数码相机、买手机、买书、淘碟,尤其是有了女朋友后,看电影吃饭出去玩听演唱会请客过生日过节,老杨的情况他也了解,如此一算,自己的房子遥遥无期。

  敏敏倒没急,她说没事,不行咱们将来先租房或者先买一个小户型甭,将来条件好了再改善,我不在乎那些,我在乎的是你的人。

  她越是这么说,年轻的小杨就越焦躁。小杨原本的自信一下子少了一半,有些不太自信了。

  这时小杨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所谓的进城了,工作了,却刚刚是个小小的开始。刚刚获得一种身份而已;小杨心生一种漂浮不定的感觉,却不再是高中时间的那种厌学情绪的闹腾,因为现在的工作很踏实了,他搭上了个时髦:北漂一族。杂志里网站上记录描写的“北漂”们的日子过的是即洒脱又现代,飞来飘去的,他现在刚刚俯下腰准备跑呢,心里却突然没了底。由房子再想到更多,因为不是北京户口,其它的例如上不了保险,享受不到福利等等一系列实际问题越来越多浮现了出来……

  小杨开始喜欢上了喝酒。真正地喜欢上了酒。他主要喝啤酒,最普通的燕京啤酒,退瓶一块三一瓶,中午喝一半,晚上喝一半,没有酒吃饭不香,喝了酒却也不醉,这种喝法不伤人,相反有些养人,时间一长小杨的啤酒肚就出来了。要是敏敏陪他喝,那么有时候他也会喝醉,喝醉的小杨就会说一些好玩的话来,例如:我爱你,你爱我;我爱北京,北京不爱我……

  小杨为房子的事烦了很长的时间都没有实际性的结果,孟副主编也看出了小杨的变化,从侧面了解了原因,但这些事让他也为难,如今单位早已取消了福利分房,再者自己又是个文化单位,清水衙门啊,偶尔遇到一次优惠买房,那也是一大排人在等着,基本全是中层领导,按小杨的学历和资历,根本就轮不到他。

  孟副主编只有鼓励他,不能满足于现状,要上进,上进自然就会有希望!

  “上进,上进,上进!”小杨无时无刻都在努力,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上进。恰好这时候北京出了个新政策,凡是本科毕业获得学士学位的一部分人可以申请北京绿卡,这对小杨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喜讯;再加上在工作上走得越远,小杨越是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知识结构和文化层次上的单薄,底气不足等种种原因,激发了小杨继续进修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强烈得不可收拾。小杨把目光最后定位在了南方的一所大学身上,那是所实力很强的名牌大学,中文系特招作家的插班生,恰好适合小杨。从决定报考的那一刻起,小杨便开始蓄备了,身体里迸发出一种动力,推着他朝着方向前进,每天下班后他便开始复习,往往都到二三点钟。高考时的苦此时又加到了小杨身上,小杨可算明白了,实际上生活中的每一次重负都不可逃脱。

  如此半年下来,终于有一天,他收到了该高校寄来的录取通知书,录取通知上写着:“小杨同学,你已被我校录取为春季入学全日制插班生,学制三年……”信封上的校门仿佛笑着,在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

  --敏敏流着泪,看着一脸毅然的小杨,问:“你真的要去了么?你不想和我一起在北京么?”而备考期间,她却是最支持小杨的人。如今真的考上了,她却意识到为了他们更稳固的以后,他们俩人要付出什么;

  --老杨得知小杨考上了,却没有立即表态,只是呵呵地笑,说:“好事,好事。”小杨只当他是为难,毕竟一年学费一万多,还不包括食宿等。老杨然后补上了一句:“要是上的话咱俩学费一人一半吧。”小杨知道老杨开玩笑,也没往心里去;

  --孟副主编说:“年轻人要上进,这是件好事,如果去上的话我支持你。走的时候单位送你!”但是小杨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给他和单位带了些麻烦的,他只有暗下决定以后尽力回报;

  --小杨的好朋友给小杨出主意:“如今你在北京已做到外联部副主任的位置了,虽然是个副的,但是也不容易,去上学得不偿失啊,不如折中上北京大学的文化艺术管理的在职研究生课程班,同时再报一个中国人民大学远程教育学院的中文专升本,这样既拿文凭又不耽误工作……”

  原本坚定的小杨变得很为难了起来,从北京到南京,他的生活突然间就要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好像新冒出绿的杨柳枝,被一个想做支小笛子小孩子满心喜悦地剪下,轻轻扭动,让外皮与木枝分离,并且就要抽出其中的枝似得的微微的疼,但一想到就自己的生活就要被重新吹响,却又隐隐得向往。

  但想来想去,听这个说说,听听那个的建议,好像各个方面都是压力,小杨便有些不想去上了,于是就给家里打电话,一向很少接电话的老杨好像预料到他会打来电话,他接了电话问:“考虑得怎么样了?”

  小杨听得出来老杨在笑,老杨的这种笑小杨在电话这边都能想象出来,老杨也没有笑出声来,但小杨从老杨的语气上能猜出来他在笑。老杨的笑让小杨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股怨气来,他说:“你把电话给我妈,我找我妈有点事。”

  小杨妈接了,小杨就问:“妈,你以前有没有对不起我爸的地方?”

  小杨妈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顺口说:“有啊,怎么了?”

  小杨愤愤地说:“怪不得呢。我估计我不是我爸的亲生儿子吧?!我这边急得跟什么似得他还在那边笑,学费还要一半一半。”

  小杨妈一听:“啊?!”随即反应过来,笑着大骂小杨:“你这个小混蛋啊!我让在那边瞎说,你要在我旁边我非得给你一个耳瓜子!!”随即又骂老杨……

  电话又给了老杨,老杨的嘴总是凑电话筒很近,小杨听出来他呼赤呼赤的喘息声,从声音里面可以听出来他脸上仍然挂着笑。他却不说话。

  小杨说:“我这儿有个事挺矛盾的。”

  老杨轻轻地笑出声来:“瞧得起谁跟谁说去!”

  小杨说:“我就瞧得起你!”

  老杨说:“那你就跟我说。”

  小杨说:“我不想念了。”

  老杨问:“怎么不念了?”

  小杨说:“我拿不出学费的一半。”

  老杨问:“你在北京挣的钱呢?”

  小杨说:“都花了。”

  老杨说:“我看你以后省不省!”

  小杨心想:“你还不是一样?!”

  老杨又问:“就是为这个?”

  小杨说:“你当我傻啊,我才不为这个呢,要是真想上,我就不信背个书包到学校了你能让我讨饭去。”

  老杨哈哈大笑:“那对!这他妈才是我儿子!说为什么吧。”

  小杨说:“压力太大。还怕家里承受不了。”

  老杨说:“家里有我呢,你不用想那么多。”

  这个时候,老杨不笑了。老杨斩钉截铁地说:“儿子你听着:咱念!一定去念!”

  老杨说:“……”

  老杨说了很多。小杨什么也不说了。什么也说不出了,他感受到了老杨在用他宽实的背靠着他,他感受到了老杨把用他坚实的肩把他扛了起来,这些跟小的时候在妈妈的怀里一样温暖的让人感动。

  小杨鼻子都酸酸的了。老杨说得越多,小杨却越是不想上了。

  铁了心不上了!

  就是不上了!!就是不听老杨他的了!!!

  爷俩在电话里僵持了一个多小时,老杨见小杨如此坚决,软硬不吃,便骂了一句:“你小子到底是翅膀硬了啊,不听老子的了,你小子等着瞧!”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10

   

  第三天,小杨正上班呢,突然手机响了,小杨顺手接了,却冒出一个大嗓门:“下来接我!妈的,北京真冷!”

  “谁?”小杨一怔:“老杨?!”小杨急忙跑到窗前往楼下看,北京此时正下着雪,天空中飘飘扬扬的,地上厚厚的白茫茫一片,从八楼上往下看去,穿着灰衣服的老杨在传达室门口手插在衣服兜里,微缩着身子跺着脚,他在这苍茫的天地之间如此渺小却又如此的伟大。

  ……

  晚上,小杨请老杨吃自助餐,印象里,这还是小杨第一次请老杨。

  一推开门,一股热气伴着里面的人声吵杂迎面扑来,小杨只顾得摘眼镜擦水汽了,老杨站那那可震了:好家伙,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近三百种的食物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呢!鱼螃蟹海鲜牛肉羊肉片猪排骨鸡腿鸭翅,这蔬菜那蔬菜的,好多老杨还叫不上名字来,更不用说那些水果了,面点熟食冷饮……最重要的,还有一堆的酒。有一大操场那么多的人,吃啊喝的。

  “这就你说的随便吃什么都行的自助餐?” 看得出向来爱热闹老杨很高兴。带老杨来吃自助餐,这是小杨早就有过的想法了,老杨能干,自然能吃,而且还好吃,今天小杨可得让老杨吃个够!

  小杨点头:“嗯。随便吃什么!酒也随便地喝。咱爷俩今天不醉不罢休了!”

  老杨心花怒放:“这哪是自助餐呢,这有些像以前的大锅饭,这城里人可真会享受!”说着搓搓手便进去了。

  小杨交了钱,便开始张罗,老杨端个盘子这样拿些那样夹点,一会儿的工夫,两人就堆了满满的一大桌。

  爷俩便开吃了,开喝了。并且开聊了。

  老杨说:“你姥爷这个人,老实本分,计划生育却没有搞好,五个女儿三个儿子,你说这么一大口子人怎么养啊。老头子没饿死也有自己的招儿,他还教我呢:这吃大锅饭的时候啊,盛饭盛菜的时候第一碗一定不要盛满,要先盛个半碗。”

  小杨问:“怎么?”

  老杨喝口酒接着说:“这半碗吃下去了,咱再满满地盛一大碗!别人不懂啊,先是满满地盛了一大碗,等他们狼吞虎咽地把这第一碗吃完还想盛,对不起,锅里面已经见底了。”

  老杨心里存不住话,随即便切入主题:“说到上学这个事上,你别看别人都忙着挣钱你也心急,咱现在不说你姥爷这个招儿好不好。咱就好比干工作就是吃大锅饭,你现在放下工作去上学呢是先吃那半碗。看得暂时碗里面的饭是少了点,但是你从长远看你比别人赚了啊。”

  “我这个人呢,没有什么心眼,想当年在城里的建筑公司,要是做下来的话肯定要比孙四还舒服,可那当时就是差了先盛一个半碗的想法,当时就是想着回家建房子,过日子,回家挣钱,孝敬老人。好了!当年看家里面的那一大碗是盛上了:咱家在村里面先买的电视,咱家头些年在村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可是越往后面却越没有出息了,我现在操多少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道理呢?饭还是城里的好吃哪。当时我要是在城市先盛下那半碗饭,别说一碗,现在都不知道我得比村里的人多吃多少碗呢。”

  “我这人不会讲道理,我坐火车时就想,估计也就是这么个理吧,这火车还是和以前那么稳,桌上放杯火都洒不出来。我的意思就是呢,目前这个情况呢,我说你还应该先来它半碗再吃下一碗。人这一辈子啊,总会有很多机会,要在相关的年纪做相关的事,错过这个机会和时间了以后可就再也补不上去了。”老杨这一口气把想说的都给说了。

  小杨总觉得老杨的道理有点说不通,可又找不出哪不对,但让小杨惊讶的是,老杨竟然也能跟个领导似的不打底稿一口气说这么多。他的确有点动摇了,不过他仍是咬着牙把自己的理由说了一遍,无非就是怕家里承受不了,压力太大等等。

  老杨又说:“咱家里现在还说得过去,目前还不指望你挣那些钱,你就是将来在你妈老掉了牙的时候把她给接来看看天安门,让她过段城市生活就行了。说真的,想当年结婚的时候我说过要领她去看看天安门的,这大半辈子我没对不起过别人,就对不起你妈,现在我也没有别的想法了,就一样:能给你当好个后方吧。你只要去了学校给我使把劲就行。”

  ……小杨说什么呢?想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这时候他才感觉原来心里面这些日子一直压着块大石头,可是现在它却让老杨给搬开了。但是小杨随即又难过起来,因为要是听了老杨的,就等于让老杨举着石头了。

  小杨心里想,这样做还是太自私了,老杨小时候吃苦,年轻的时候整天在工地,一干就是个大汗淋漓的一整天,自己撑起来,和妈盖起一幢房,如今家里一直有着这样和那样的事让他不顺心,连个休息日都没有,更别说享受了;农忙更不用说了,一头扎到地里,一天从早忙到晚,一辈子还没有上过10 层以上的楼,没有吃过500块一桌的饭菜,在村里什么娱乐也没有,最多也就是打打麻将,还是得挑个下雨阴天的,逢年过节的……

  小杨心里有个最实际的梦想。将来挣着钱了给老杨和母亲买一份好保险,有病了能治,还有钱能自在的花。他还想着,将来接他们到城里住,让他们早上可以吃块“几十年了还一直那么好吃”的伊利面包,喝袋新鲜的三元麦香牛奶,然后浇浇花,喂喂鸟,一天里看看电视,或者到外面参加一下业余活动,或者爱做点什么事就到外面找点事做,中午和晚上到超市里面买些现成的菜和每天都是最新鲜的肉,啪地一下打开天然气,再也不用烧那些弄得满屋子都是烟的锅灶,晚上了,让妈跟城里老大娘们学着扭扭大秧歌,让老杨背个手满大街转转遛个弯。

  可是小杨怎么说呢?可是小杨说什么呢?小杨什么也不说了!小杨举起杯扎啤:“爸,我敬你一杯!”

  然后咕咚咕咚就给喝下去了。老杨笑咪咪地看着小杨喝下去了,而且脸不红气不喘。老杨说:“敬我一杯?――好小子!行了,能喝酒了!好,干了!”然后他也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然后爷俩一通海吃,桌上的螃蟹壳都快堆成小山了,不过老杨每一只都给吃得干干净净的,以前没吃过的东西现在挨着样给尝了尝,这酒更是敞开了肚地喝。

  小杨已有些醉了,老杨也已经有了感觉,老杨说:“你小子比老子有出息,呃。比我强。我以前不信鬼神的,这几年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信了,嗨!反正这事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甭。那年你爷的坟上真的长出了一棵树苗的,别人家的坟都没有。你给我长了脸啦!你考上正儿八经的名牌大学,我脸上有光啊,比你在北京工作时脸上更有光。”

  小杨说:“我这算什么啊,你在我这时候都有我了,我的事还八字没撇,我就是机遇好了点而已,想当年人家孟主编瞧得起。再说没有你哪来的我,我的每一步还不都是老头子你在搭手扶着?”

  “喝酒喝酒”,……老杨仰脖又一杯,然后用他粗短结实农民的手擦了一把嘴边的啤酒沫,又说:“老儿啊,我这人要强,不愿意求别人,更没跟别人赔过什么不是,不过呢,今儿我可得和你说道说道了。”

  “这第一么,我得谢谢你啊!你帮咱家要回了钱。”老杨说。

  “爸!……”小杨打断他:“你这说什么呢! ”

  “这第二呢,我得跟你赔个不是。你16岁那年……”老杨接着说。

  小杨又打断他:“爸,咱不说那些难过的事了,咱们高兴点……”他忍了忍突然间就莫名其妙盈满了眼眶的泪水,可是一低头仍然流了下来,满脸都是。

  老杨往空中一挥手:“不,得说,钱是小事,没了可以挣,咱没要回来那钱的时候咱不照样活下来了,可那是一口气啊,这口气堵得我好几年啊,他妈的那个难受!”

  ……

  插曲:迎着三月的风,飞驰吧!

  春暖花开,某一天。南京大学。

  上午9:00 ,这个小说的作者杨勇出发了!

  杨勇今天要去做一件他很久以来就很想做,但是一直却又没有做成的事情。它也与这个小说有关。

  他上路之前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像往前一样,起床穿衣服刷牙洗脸,骑上他的爱车到食堂吃早点,他吃了两个南杯瓜甜饼,吃了两个糯米粉蒸糕,喝了杯豆浆。

  然后,他就上路了!

  -----从南京大学出发,从这个城市出发,他要骑自行车去100 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

  杨勇的妈妈曾经对杨勇讲过,杨勇他爸曾经有一次从烟台市市区一晚上骑到了栖霞市(当时是栖霞县)松山镇(当时是松山乡)龙村(不变的小村子),然后又从龙村骑回了烟台市。为的是从烟台市带回一根木料,因为当时老杨准备自己盖房子了。他从烟台出发的时候没什么事,但是让这次行程变得不简单的原因是因为在老杨的行进途中,老天为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下起了雪,让雪花与他在无人的路上做伴。

  杨勇的妈妈虽然总是在不经意间提起来这件事,但是每次小杨都可以听出来她对老杨这一“壮举”的赞赏,小杨对此同样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到了南京后,倒是有个机会摆到了他的面前:他女朋友家就在马鞍山,她的父母曾几次邀请杨勇到家里玩,现在他要去看望他们了。他同时要给他的女朋友一个惊喜:“看!我是骑自行车到你家的”。就像一次无声的爱情表白。

  路上,杨勇捡了一根细长的竹竿,约有五米。他就一手扶着车把,一手举着,有点像堂吉诃德,满心的昂扬“斗志”,向着马鞍山,一路飞驰!

   

  10:00 整,他经过古井遗址村,那里的山很美;

  10:20 分,经过一个水泥厂,一只狗趴在窝边微笑着看着举着竹竿的杨勇骑过;

  10:40 分,看到一大片稻田。这是这个北方人生平第一次看到正在生长的大米;

  11:00 整,到达江宁开发区;

  11:56 分,终于看到了公路上的一个大牌子上面有:“马鞍山欢迎您”六个大字;

   

  下了205国道,看到了三匹雕塑马像,穿过大半个马鞍山,到达目的地:香樟园小区。

  这是杨勇的女友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有生她养她的尊敬的父母。

  杨勇找到了他们住的那幢楼,向他们家的那个窗口望了一眼,也许,他们正在家里吃午饭呢。

  但是他没有进去,对他来说,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把竹竿用力地插在了楼前的那片草地里,竹竿高高地立着,杨勇窃窃地有些骄傲和幸福,仿佛这个楼已被他占领,仿佛想当年毛主席“农村包围城市”的胜利结局。做完这件事情,他又把给女友父亲准备的一包水果和一张纸条借放到了他们楼旁看自行车的大爷那儿。

  纸条上写着:“不成功,不入门”。

  然后他就笑着骑车回了。

  回时不如来时那般顺利了,一是有点累了,另外天逐渐黑了下。天黑后他在路上迷过路,误闯进一片小树林,又进了一片后来才知道是棉花地的田,双脚都麻木机械了,只知道踩啊踩,屁股也被车座磨得生疼……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干扰杨勇的好心情,他一直都在快快乐乐地,他一路上一直都在想事情,他想象着女友的父母看到了他的竹竿和纸条后的惊讶,他想象着他的女友得知他这次的“壮举”后的反应……

  自然的,他还想起了他的父亲。在他最疲惫的时候。

  他想:他的父亲那次完全晚上的行程过程是怎么样的呢?他又遇到过哪些事情呢?他的动力真的是一根木头?

  --那天,有北方最普通却也是最张扬的漫天的风雪。

  原本杨勇信,但是现在他却无论如何也不信了:老杨绝不可能只为了一根木头,能在那个寒冷的晚上,骑着一辆没有变速器的普通自行车,碾过没有其它人走过的遍地的雪,从城市和村里来回一趟!

  --杨勇的母亲说他父亲到家后脚已经差不多冻僵了,后来用温水泡了3 遍才缓过来,泡热了后他就回了。

  杨勇就边骑边想象着那时的情形:两个月才能回一趟家的父亲终于到家了,他咚咚咚地敲门,他年轻美丽、穿着花衣服的妻点亮煤油灯,头发散散地打开门,看到门口一身寒气的一个雪人,看到她也许日夜思念的爱人,她顿时一脸的惊讶和一心的惊喜:你?你怎么回来了?!

  那片闪烁着的、黄亮亮的煤油灯光给了杨勇不尽的启示:那时自己还未满周岁,在烫烫的炕上睡得正香,睡得正满足,当时的老杨最少也会有十言百语的要说,但是他却轻轻地不吭声;也许他想笑一笑,但是脸都冻麻了,笑不出来了,进了屋后他的妻为他解下被风吹透了的外衣,他则径直地走到炕边,迫不及待地看一看他正在熟睡中的小儿子,隔着被子捏捏他的小手,这可是他的杰作啊,也许他还会用他长满了胡子的嘴碰碰他的脸蛋。

  暖暖的家、深爱的妻、疼爱着的儿子,一切让他心里热乎乎地,或者,还有一点痒痒地……

  杨勇想大致应该是这样的。设想与现实肯定不会有太大的差距,他相信!

  什么是动力?

  是啊,什么是动力?

  他和他的父亲一直在努力,从未懈怠过。

  在他们的努力背后,到底有一种什么的动力存在?这个问题杨勇也一直在想,从写这篇小说的第一字时就在想,到这篇小说写到最后一个字时仍在想。

   

  杨勇的父亲叫杨玉友。

  想当年23岁。

  脾气很坏,但是生活很积极。

  他是九亿农民中最普通的一位。

  那天晚上,所有的人都睡得既安静安详,

  连草丛里面的虫子也睡着了。

  杨玉友用他粗糙的手摸了摸杨勇的头,

  他的儿子长大了,他渐渐地老了。

  23年了,爷俩,

  仍在建设祖国的四个现代化的过程中

  ——努力奋斗!

  结 尾

  在北京喝酒的那天晚上,老杨和小杨到底喝了多少谁也记不清了。小杨从来就没喝过那么多的酒,小杨也从来没有和他的父亲老杨说过那么多的话,酒喝到实在一口也喝不下去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小杨却趴在满是螃蟹壳的桌子上起不起来了,身体根本不受自己支配。胃很难受,兴致却很高。只听老杨说:“儿子,走喽,人家都要关门啦! ”老杨熟悉的声音在北京传到小杨的耳朵里,小杨听了突然有些恍惚,很像小时候和老杨去看露天电影却靠着老杨睡着了,电影散场了,老杨轻轻地拍他一下:儿子,走喽,电影散场啦!那时候老杨好像也就是在小杨睡得迷迷糊糊时才会对他脾气好一些。小杨突然有了个想法:“好,走,走,老头子,我领你去看天-—安—-门!!! ”

  “就你现在这个熊样还他妈领我去看天安门?”老杨微微笑着把他从位子上抓起来,小杨比老杨高,胳膊正好搭到老杨身上,老杨的脚步也有点晃悠,但是他在这个城市却很拘谨,他的身体尽量地保持着水平,他的举止尽量地保持着乡下人到城里面做客时的体面,他又宽又结实的肩暗中使着劲,他扶着小杨一起走出了餐馆。

  一出门老杨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真冷。

  小杨打了个呃,含糊不清地说:“爸,咱们打车。”

  老杨又像小杨小时候那样训斥起他来:“打你车样,现在你花的又是老子的钱了!”

  说完,他跺了跺脚。又跺了跺脚。把自己的步子稳了下来。然后把小杨搭在他肩上的右手顺势一拉,左手又扯过小杨的左手,稍一蹲,胳膊一用力,腰一顶,“嘿——”了一声!

  --就这样,老杨一下子把140斤重的小杨甩到自己的背上去了。

  ——就这样,在一片风雪中,老杨和小杨搭在一起,只像是一个人在往前方走,他们身后已被众人踩实了的雪地里仍是留下了他们的一行足迹。

  老杨呼出的每一口气随即便融入到北京的空气中,城市夜晚闪耀的灯光映出它白色的形状来,让它像有了生命力,飘散得那么有力而且坚定。

  那年冬天,北京真的很冷。

  那一年,老杨46岁,小杨23。

  (W)

  参阅资料:

  1,《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促进农民增加收入若干政策的意见》

  2,梁晓声的《父亲》。

  3,弗瓦迪斯瓦夫·莱蒙特《农民》

  4,作者父亲杨玉友的作文《“铁西瓜”大显神威》

  一稿于南京大学

  二稿改于本命年2004年1月6日凌晨

  三稿定于2004年2月16晚

  春节将此稿作为礼物献给父亲

  狠删版定于2004年3月16日晚南大自习教室

  狠删二版定于04年4月14日晚南大自习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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