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剥 落

http://www.sina.com.cn 2004/11/23 14:27  新浪教育
  剥 落

  赵勇

  夕阳跌落在墨色的山峦间,金色的余晖洒满了大地。

  远处的山尖顶着大朵大朵的云团,赵也夫又上山来唤他的三只羊了。见到三只羊正悠然地啃着漫山遍野的嫩草,赵也夫也不忍心去打扰它们。他猫着腰寻了块平整些的石头,在
草地上放稳,双手使劲地把石头往下压了压,用手来回地在上面抹了几遍,又解开外衣,从内袋里抖出一张草纸把它盖住,方才缓缓地把屁股挪了上去。

  赵也夫喜欢独处,可家偏偏被安在了整日喧闹的学校。这学校背后山坡上的空地是他最爱来的地方,他总在没有课或者心情郁闷的时候独自来这里抽根烟,静坐片刻。看到这似真似幻的美丽山景,他不禁嘀咕起脑袋里贮藏的那些好词佳句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不知不觉,竟有些陶醉了似的,眯缝着双眼看着四周绵延起伏的群山,嘴角边溢出难得一见的浅浅笑容。只是他仍会时不时地回头望一眼正专心吃草的三只羊,生怕它们会顷刻里跑得无影无踪。否则又同上次那样:"出走"的四只羊让他一个人在山上寻了整整大半天,有一只还打了狼的牙祭。寻到时已只剩个血淋淋的拴着绳子的羊头和"镂空"的身子。赵也夫孤零零地站着,一只手耷拉着,另一只手上缠着另外三只羊的绳子,三只羊仍"咩咩"地叫唤着,绳子纠结在一起拽着赵也夫的手木偶样地摆动着。血腥和羊膻混杂的气味随着风吹得老远,赵也夫喃喃地诅咒着狼,拳头挤得紧紧的。虽然羊头拎回来后抹上盐腌了起来,但那几天,赵也夫好几顿都没有进食。

  学校的轮廓伸出了山坡——两排并列的土墙房包着一小块黄土操场,其中一排是一到五年级的五个教室,另一排是办公室和家属区。家属区里其实也就住着赵也夫一家。

  不知何时,山坡下升起了一柱炊烟,在天空中渐渐地由浓到淡地散开着。农村里作息时间完全是以太阳位置为依据的,太阳落在山间的时候也是做晚饭的辰光了。

  女人喊魂样的叫声被风疾速地送来,赵也夫蓦地打了个寒颤,嘴巴里低声应着。他慢悠悠地立起身,用手使劲掸了掸屁股上的尘土,又缓缓地猫下腰拾起石头上的草纸,把它顺着折痕叠回到了原先的模样,塞进了衣服的内袋,低着头把纽扣密密地扣好。

  当女人的喊声再次"奏响"时,赵也夫已经从地下捡起一根斑驳的细枝条,把起羊绳,赶着他的三只羊向着山坡下家的方向走去。

  那轮夕阳完全跌进了群山里,黑色也渐渐地在大地上稠了起来。

  羊圈就在家的隔壁。门虚掩着,里面的膻气氤氲得很浓,四周围也弥漫着这种难闻的气味。赵也夫用小树枝和嘴里轻轻的吆喝声把三只羊"哄"了进去,把它们挨个拴在了羊圈里四根木桩中的三根上。然后又仔细地检查了羊圈的各个角落。逡巡一圈后,退出身,把门扣上,铁皮的搭绊上用铁丝箍了好几圈。他又用手来回推搡了几下门,见门始终"纹丝不动",然后又把小树枝轻轻地倚在羊圈的门上,方才拍拍手离去。

  两个孩子蹲在门口玩石子,赵也夫的回来并没有使他们觉得有任何异样,甚至两人的头似乎都没有抬起。在石子的飞上落下声中,赵也夫悄然折进了小屋。小屋里暗得很,煤油灯的火光似乎已是在亮与不亮的边缘挣扎跳动。屋子里也里面没有什么家什,除了赵也夫的几箱子书和一溜排九个黝黑的水坛之外,便是些生活必需的锅碗瓢盆之类。

  赵也夫无声地立在屋中央,目光无神地朝着跳动着的煤油灯。

  女人在他的身边挤来挤去,打水,倒米,添柴……灶膛里通红的火光映出了她漠然与粗糙的脸。女人折着柴火,麻利地塞进灶膛,灶膛里间歇地响起柴火开裂时"噼啪"的声音。就这样不久,锅盖边便升腾出一股热气,夹着米饭的香味。

  此刻,赵也夫也已调大了灯芯,从枕边抽出了一本好像还挺刮的书,架上那副缺了只脚的老花镜,耳朵上套上了一根替代镜架的绳子,侧斜着身子坐在桌旁,单手把书送得离双眼远远的,并以这种奇怪而又特别的姿势读出了声来。

  小屋里刹那间充斥着哧哧的水响声,噼啪的开裂声和赵也夫低低的读书声。

  这一刻,一个家里的四个人,互不相干地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或许,都只是为了等着揭开锅后的那顿晚饭。

  女人一声不响地上前挪开了油灯,一块抹布在桌子上飞速地绕过了几圈,又把灯放在了离赵也夫更远的地方。赵也夫双手迅速把书高高举着,生怕被沾上污渍。他微微低下头,目光从眼镜的上方斜射出,乜斜着女人,却只看到她脚底板样挂着的脸。"开饭啦?"赵也夫的询问打破了两个人之间整个下午的沉默。女人没有作答,扭过身子走到门口,扯开嗓子唤着门口两个早已不知所踪的孩子。女人沙哑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穿梭,很快被远处的群山挡了回来,却没有孩子的声音应她。

  天空被黑幕遮得严严实实。

  "两个'杀千刀'的葬到什么地方去啦?一起死在外面算了!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渐渐地,女人的声音几乎已是略带哭腔了,她进了屋还在咒骂着:"一家死不掉的……"她一边骂一边又折了把小树枝添进了灶膛里,接着便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女人声音的消失反而惊动了赵也夫,他瞥了一眼门槛上的女人,缓缓地摘下眼镜,双手轻轻地把它放进眼镜盒里,手指一捏,破旧的镜盒竟响出清脆的"啪"声。然后他又把刚读的书页角作了道小小的折痕,轻轻地合了起来,用手拍了拍书皮,又把书角来回地用力捏了几遍,这才站起来把它收回到了枕边,转过身,他慢慢掐暗了油灯的亮光。

  赵也夫默不作声地从女人与门框间挤了出去,甚至可以说是扯了出去,因为女人的身体盘踞了门内大部分的区域。女人没有任何的避让动作,在赵也夫与她接触的刹那她还使劲地用腿顶了赵也夫一下。

  赵也夫的背影渐渐地溶进了夜的内部,女人还是呆呆地坐着,偶尔喉管里有些不知所云咕噜咕噜样的咒骂声。

  "两个小鬼该是上村子里去玩了吧!"赵也夫站在居高临下的学校山坡朝着不远处被树木遮掩的小村喃喃自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烟的锡纸撕得极其平整,似乎还能折回到原来的模样。赵也夫从烟盒中间抽出一枝烟,把锡纸仔细地合上,又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拿出一根,"哧"地一声划了一下,不想火柴竟只冒出了一缕烟便无声无息了,硫磺的气味在四周迅速蔓延。赵也夫把那根火柴凑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不甘心地又试着划了几次,火柴却一直静默着,犹如黑夜一样。赵也夫想用力地弹掉火柴棒,但几乎在同时,他把没点着的烟和火柴盒以及刚才没有扔掉的火柴棒收进了衣袋,双手把袋扣扣上,又轻轻地拍了拍口袋。看着小村里缥缈的灯光,他觉得两个孩子此刻一定正被其中的某点亮光包围着。

  赵也夫把双手背在了后面踱着步,他的步子没有腾空的姿势,几乎是滑着地面挪动着,极大地减少了踢到石头、土疙瘩的概率。学校地方很小,不一会儿他就从房子的背后绕到了羊圈。

  赵也夫伸手摸了摸羊圈门扣上的铁丝,并使劲地又拧紧了半圈。这个时候,赵也夫侧过头发现坐在门槛上的女人已经不在了,小屋里依旧是跳动着熹微的光亮。赵也夫见四周寻不到任何声响便进了屋,他在锅灶上垒着的一叠碗的中间抽出了一只,又掀开屋里并排放着的九个水坛子中间坛子上木盖,用锅盖上的水瓢在里面舀了半瓢水,盖上木盖,放好瓢,认真地把碗和筷子淘了一遍,把水倒进了灶下的泔水桶里,方才揭开半边锅,挪开锅里炖菜的碗,用筷子在锅的正中间挑了大半碗饭,拈了几根萝卜条架在饭上面,盖上锅,便蹲在屋门口扒了起来。

  孩子的哭声渐渐地向赵也夫靠拢,不一会儿,女人在两个孩子"锣鼓声"的"率领"下出现在赵也夫的跟前,这个时候,赵也夫已经快把大半碗饭扫荡得干净见底了。

  两个孩子站到了赵也夫旁边,不住地抽泣着,双手一个劲地在脸上来回抹擦,泪水和着满手的泥巴将小脸涂得全是黑杠杠。赵也夫一字一顿地朝他俩说:"跑到村子里去玩了吧?进去吃晚饭吧!"说完自己就返进了小屋,又添了半碗饭,从锅里端出了炖青菜和萝卜条放上了桌子,自己也坐在了桌旁。孩子可能是早已经饿了,都停止了哭泣,跟屁虫一样跟着赵也夫进去了。女人此刻却立在门口,瞪着眼朝屋里吼着:"三个死不掉!一个活死人带两个杀千刀的!……"赵也夫拧亮了油灯,两个小鬼也麻利地盛了饭爬上桌子,三个"男人"便自顾吃了起来。女人骂够了,用竹竿上搭着的毛巾胡乱抹了把脸,也盛了碗饭坐上桌子。两个孩子的眼睛木木地睁着,眼眶四周还依稀挂有些泪痕,小脸蛋上的污渍在灯光下愈加黢黑。此刻他们却大口地扒着饭,夹着菜……偶尔女人厉声训斥着他们光会吃菜不肯吃饭,使劲地敲打着他们频繁伸往菜碗当中的筷子。吃着吃着,四个人都安静了下来,渐渐地好象也就忘记了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

  赵也夫先吃完,他轻轻放下碗筷,看着两个还在狼吞虎咽的孩子,双手解开口袋,从当中摸索出刚才的那根火柴棒,一只手捂住嘴角,另一只手捏着烧黑的火柴棒头慢慢地剔起牙来,姿势极其斯文。剔完牙,他捏着火柴棒站起身,细细地嚼着从牙缝里剔出的菜叶之类,走到门边用力地把火柴棒掷出了门外。然后他又慢慢地摸出一枝烟,顺道在灶台上捻了块抹布走回到饭桌旁,两个孩子抬起头看着他,他用抹布隔着拎起了灯罩,侧着脸,身体离油灯远远的,伸直了胳臂把烟头凑到了油灯的火苗上,左右旋转了几圈后,就搁在嘴里"啪嗒啪嗒"紧吸了起来。烟头由一圈黑色迅速吸成了或明或暗的红点,立刻升腾出袅袅青烟。小屋里顿时充满了煤油的腻味和呛鼻的劣质烟味。女人埋着头,见到煤油灯光线的忽然暗淡了下来,她把头猛地抬得老高,瞟了赵也夫一眼,又埋下了头,嘀咕了一句"大烟鬼!死到外面抽去!"。

  赵也夫把抹布又搁在灶台上,一只手提了个矮凳坐到了门边,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外,身体始终保持着一种姿势,唯一的动作就是捏烟的手上上下下。黑暗中,烟头上的红点格外地醒目。两个孩子也吃完了饭,不言不语地都坐到了门槛上,三个人把门堵得严严实实,仿佛连赵也夫吐出的烟也飘不出门去。

  女人忙完了家务,打了盆水轮流给两个孩子擦着脸,她明显地加大了擦拭的力度,孩子的眉头紧皱着,身体也被推得一晃一晃。接着,两个孩子被她扯着去睡觉了。孩子们睡觉的床赵也夫用四张闲置的课桌拼成。赵也夫他们的床是结婚时村子里的木匠用学校里的几块椿树片钉成的,两头用土坯砖砌着两个墩子,床便搁在上头。

  女人一声不响地爬上了床,不时便鼾声如雷了。赵也夫拧大了油灯,又以那种奇怪的读书姿势,开始准备明天的课。

  夜缓缓地流淌着,女人的鼾声和赵也夫不时翻动书的声音是黑夜里唯一的点缀。

  终于,赵也夫伸了个懒腰,把桌子上的书本收拾完毕,又用桌布抹了遍桌子。这一天,就在赵也夫闩好木门,查完小屋窗户的栅栏,揭掉灯罩熄灭油灯之后落幕了。他摸黑脱掉衣裤,整齐地叠放在了枕边,慢慢地钻进了女人早已焐暖的被窝里。女人辗转着臃肿的身子,梦呓里还在咒骂两个孩子。在赵也夫眼里,她的身子仿佛是一滩烂肉,赵也夫拼命地让身体与女人接触尽可能的少,他使劲地把自己逼向墙角,身子都挤得有些发痛。赵也夫在女人的鼾声里睁着眼,凝望着黑夜悬挂在四周。身边的女人又一次把身子凑了过来,这一次赵也夫没有避让,而是突然间对眼前的女人油然而生了些同情。

  女人是小村里的寡妇,两个孩子是跟随她来的,她的丈夫得了一种咯血的病,拖了不到一年便撒手离去了,丢下女人抱着个孩子挺着大肚子。赵也夫当时也是客居此地,老大年龄还孤身未娶,为人也敦厚老实,每月又有些紧巴巴的工资,在别人的撮合下很快就成了这件事。女人的婆婆还住在小村里,前些年便已瘫痪在床,老伴早已"西游"多年,她只生了女人丈夫这一个儿子,自从儿子死后她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女人也许跟婆婆上辈子积怨太深,结婚不久她们之间就闹得几乎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如今女人对她更是不闻不问,只有赵也夫时常去看看她,也常送去一些柴米油盐之类,并给了老人邻居一些钱,托人家帮忙照应老人的简单生活起居。但赵也夫每次去老人那里的时候都是夜晚,而且来去匆匆,所以村子里也极少有人见到。

  女人叫春香。赵也夫与春香的结合最初也许只是源于彼此生理上的渴求罢了。很多年前,赵也夫便知道了春香,那时候春香还未出嫁。当年,攘攘的人群在神圣的号召下涌向祖国的四面八方,赵也夫也抖开一块洁白的手帕,咬破手指,滴血成书。于是,他顶着一幅手写的血书来到他梦想中"小山村的西伯利亚"——这里的确很偏僻,四周被连绵的群山紧裹着,闭塞得连风和空气也仿佛与外面的世界隔离着,那股强劲的历史洪潮也似乎忽略了这个祖国大好河山中的小小罅隙,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赵也夫乱打乱闯地漂了进来。

  满腔沸腾的热血,使他不知疲倦地耕种在这个小山村的课堂上,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渺远的鸡啼响彻了酣睡着的小山村,村子里还少有其它的声响。板门"吱"地一声开了,赵也夫身上披着件单衣迈了出来,他边整着衣服边瞅了眼羊圈上的小树枝,见到它安然无恙便返进屋从坛子里舀了一缸子水,缸子是当年来的时候组织上发的,好些地方已经落瓷了,依稀还可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光荣……"的红漆标语。赵也夫擎着瓷缸走到羊圈对面的空地上漱口。经过羊圈时,他腾出拿着毛巾的手,用力推了推羊圈的门,门板的声响惊动了里面的三只羊,它们集体发出了几声"咩"的声音。赵也夫就蹲在一旁刷起牙来,他也是这里最早用牙刷在嘴里捣鼓的人,后来陆续地有人进出,刷牙的人才渐渐多了起来。春香此刻也已起了床,大碗舀了些水,食指在灶上的盐钵里飞快地蘸了些盐,塞进嘴里就在两排发黄的牙上来回地扯动了几下,喝了口水,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地漱了几下,头朝前猛一伸,"啪"一声把一口水吐得老远,又进屋撩起竹竿上的毛巾湿了点水在脸上胡乱地抹了几圈。赵也夫站在门旁看着春香的动作,在她伸脖吐水之前他似乎已经有了预感,他拿着牙缸把身体往后微仰着,生怕春香喷出的水会溅到自己身上。

  这只是两个人度过的无数个早晨中最平常的一个。

  两个孩子还在酣睡着。春香忙着张罗起一家人的早饭。赵也夫打开学校大门上的铁链,用倚在门口的小树枝把三只羊赶到了山坡,拴羊的绳子系在了山坡上最粗的那棵树,绳子来回缠了好几圈。走下山坡,赵也夫还不住地回头似乎张望着什么。

  吃着早饭,已经有学生陆陆续续地来了,死寂的校园里终于渐渐注入了生机,有一些学生已经在教室里自觉地晨读起来,还有一些,三三两两地在巴掌大的土操场上追逐打闹,好不热闹。学校的几位老师也都来齐了,他们同正眯眼吐纳的赵也夫问早,赵也夫也不作声,只是会微微张开些眼睛便算是作了回应。办公室里,赵也夫听说王校长一早便骑车去了镇里,好象是取回上次统考的成绩,不觉心里咯噔了一下。

  上课铃被无精打采地敲响,校园里安静了许多,赵也夫夹着一大摞书本走在几位老师中间,目光有些黯然。走进教室,昏暗的光线,高矮参差的课桌椅,学生们歪歪斜斜地坐着,赵也夫好象无心理会这一切。可课刚起头,学生们就又同往常一样躁动了起来,赵也夫今天不知怎地突然破天荒大吼了起来:

  "你们这群小崽子,不学习……考起试来就……。"

  "你们……你们……"

  "就……"

  赵也夫的脸憋得象猪肝样通红里带着紫。

  孩子们被这难得一见结结巴巴的咆哮震住了,半响才缓过神来。正当他们以为赵也夫今天会来一顿"恶批"的时候,赵也夫却又镇定地"之乎者也"了起来。慢慢地,赵也夫的声音淹没在了吵闹中,课堂里又开始变的嘈杂起来。就在赵也夫转身写黑板时,一个粉笔头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头上,对于这个班,这些调皮的行为都已是司空见惯的了。虽然赵也夫的学识在老师们中是有口皆碑的,但是乡村的孩子才不买他"文绉绉"的账,加之他的话语不多,即使有也一律是结结巴巴的平调,又是个外地人。所以这些年来他的课上便经常上演他被学生起哄甚至"落荒而逃"的一幕幕"好戏"。照以往,赵也夫肯定是回过头掸掉灰尘继续讲课,可今天,他不知怎么地突然猛地回过头,两眼恶狠狠地盯着那位还没有来得及落座的调皮蛋,箭步上前不痛不痒地给了他一个"毛栗子"。这可是破天荒的,学生们也因此稍稍了有些安静。

  第二节课,王校长丁零零地骑着自行车回来了,拐向校门时都没有捏刹车,那辆方圆十几里唯一的"凤凰"车可是花去了他整整好几个月的工资,平时可心疼了——三天一小擦,五天一大擦,每天进出校都是推进推出的,就是生怕磕哪儿碰哪儿了。立好车,王校长通知所有的老师到办公室集中开会。很快,全校所有的五位教师都坐到了办公室。看情形校长的心情不是太好,他满脸阴沉着,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惟恐声音大了会成为校长发脾气的导火索。王校长不声不响地从包里抽出一叠纸,呷了口茶,又掏出了眼镜盒,戴上一副与之眼眶极不相称的硕大眼镜,模样甚是滑稽——可谁也不敢笑出声来。他的目光散漫地看着纸上的字迹,余光里似乎在搜索着什么。

  赵也夫蜷在办公室的一角,他好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一样,眼光直直地瞟着窗外。

  王校长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说:"这次的统考数学总均分排在全乡第四名,考得不错"。"可语文又垫底啦!"也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说"啦"字的时候声调明显夸张地提高了几度。"我们有些老同志不知怎么搞的,教了大半辈子的语文,却每次都给人家垫底。"其他本高兴的老师也都耷拉下了脑袋。偷偷地用眼瞟向赵也夫,可大家都惊讶地发现,赵也夫竟还是茫然地看着窗外。

  王校长似乎也觉得每年重复着如此相同的批评有些无趣了,就草草宣布了散会。老师们又各自回到了课堂,办公室里只剩下赵也夫和王校长。

  "老赵呀,你也别怪我批评你,你到底是怎么搞的呢?堂堂一个下乡的知识分子竟年年教不过那么一帮土八路?笑话!哎……!"

  赵也夫没有作声,木木地睁着眼,王校长便踱了出去。

  正当赵也夫静坐时,外面传来了断断续续女人嚎啕的哭声,而且声音离赵也夫越来越近。赵也夫忙迎了出来。王校长也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一个胖女人拉着个孩子(就是刚才吃了赵也夫"毛栗子"的那个小崽子)半停半走地向办公室方向走来。见到赵也夫站在门口,孩子便倔头倔脑地"挺立"在了土操场中间。胖女人扭过头好像询问了他几句什么,孩子探出头用手指了指赵也夫,胖女人便转过身丢开孩子的衣角,疾速地朝着赵也夫这个方向冲了过来。转眼间胖女人就来到赵也夫跟前,伸出的手被校长使足了劲才能勉强架住,但她臃肿的身体剧烈地扭动着,瞪大的双眼像是要把赵也夫吃掉似的,眼泪和滂沱的鼻涕混杂在一起,簌簌地往下落,赵也夫却还是依旧木讷地站着。

  王校长的询问打断不了女人的咒骂:"野杂种,大老远的到我们这里来勾引一个小寡妇!""老乌龟!"……

  隔壁的老师们闻声探出了头,偶尔窗户里也此起彼伏地伸出几个小脑袋朝这里张望,然后又疾速地消失。

  慢慢地,胖女人开始由肮脏恶毒的诅咒变成了向校长的哭诉,一些夸大的词语和"动作示范"让校长瞪大了双眼。

  不知何时,站在操场上的孩子已经不知所踪。

  王校长很客气地把胖女人请进办公室,就在胖女人与赵也夫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突然伸出手狠狠地在赵也夫的脸上抽了一下,并骂道:"没地方葬你啦?死到我们这里来!"

  "啪"的一声让王校长吃了一惊,急忙回头把自己的身体插到了他们俩中间。"老赵!你干什么?"他盯着赵也夫并厉声呵斥着,一只手抵住胖女人,一只手用力推搡着赵也夫的肩头。赵也夫举起半高的拳头慢慢地耷落了下来,眼珠鼓得老高,充满了血色。

  王校长护着胖女人进了办公室,又是端椅又是沏茶,忙得不亦乐乎。胖女人也很快地安静了下来,慢慢地竟和王校长拉起了家常。胖女人走出了办公室,又在叽里咕噜的咒骂声中离开了,只是一边走一边间或地提高着嗓门扯着"老乌龟!""管不住媳妇的孬种"……之类的听似自言自语的话。

  赵也夫燃了枝烟端坐在屋里,每听见一句身子便象被针刺了一下,牙齿也咬得生疼,两个在玩闹的孩子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祥的征兆,飞也似的窜出了屋。

  胖女人的咒骂声渐渐地远去,渐渐地消失了。

  赵也夫的脑子里刚略微清净了些,春香却又踏进了门,劈头又是一顿破口大骂:"你吃饱了闲着,以大欺小呀!""不会冒气的死鬼!就只能跟小孩斗气!""我听说,人家小孩的头上可肿起个大包了,你有没有出息呀?""不行,我得亲自去人家瞧瞧,去看看你这个死鬼作的孽!"说着便趿着鞋踏出了门。

  赵也夫愣怔了片刻,抖落了很长的烟灰,将剩下的半截烟头在鞋底掐熄后架在了抽屉板上。他拿起墙角立着的长竹竿,竹竿上端绑着个瓢,上面套着个小布袋。竹竿旁放着两只小木桶和一根扁担。他准备去担些水回来,也好到山坡上去小憩片刻。原本他担水是在学校对面的一个小池塘里,里面的水清的很,他也只是同普通人一样用桶直接去担水。可后来,他竟发现有些调皮的缺德鬼学生就在池塘边小便,还争相比着谁浇得更远。更有甚者,竟有人挖开他池塘边种的那颗最大的南瓜,在里面屙满屎。这些可让他犯了好些日子的恶心。寻思了很久,他默不作声地发明了这个取水工具,也觅得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取水地点。

  山坡上有一个小水潭,贮满了从山石间渗出的地下水,潭底又有砂石,水被过滤得很清冽。小潭长宽约为五六米。每当赵也夫取水的时候,他把长竹竿伸到水潭中间,一瓢一瓢地取来倒在木桶中,抱回家仔细地贮存在九个水坛子里,而放在中间的那个坛子是他所独享的,这也是他在家中唯一的特权。

  赵也夫挑着木桶,提着竹竿慢慢地悠到了小石潭。

  此刻,王校长却在学校四处寻他。

  同往常一样,赵也夫卸下木桶,把瓢上的小布袋拿掉,紧了紧系在竹竿上的尼龙绳,然后慢慢地把竹竿伸到水潭中间,用瓢底在水面来回地漾了几下,方才把瓢侧倾入水中,舀起一瓢水后缓缓地把竹竿收回到岸边,小心翼翼地把水倒在小木桶中。就这样往往取满两小木桶会花上他二三十分钟。

  今天可不太顺利,赵也夫脚底踩的石块忽然受力松动了一下,他当时正撑着装满一瓢水的竹竿,这突然的一颤不禁让他一个趔趄,险些跌进了水潭。幸好的是他左右凌乱地摇晃了几步才稳住了重心,只是瓢里的水泼了些而已。待他检查完瓢依旧安然无恙后,调换了一下握竿的姿势便又继续了起来。

  两只小木桶终于装满了,赵也夫把瓢又用小布袋套上,担起水绕到了山坡的空地,离小山坡大概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赵也夫感觉到四周安静得有些异样。他心里思忖着,怎么三只羊一点也不出声呀?于是,他本能地加快了几步。果然,拴羊的大树旁哪里有羊的踪影,空荡荡的四周除了树还是树,还有地上铺满的陈的或新鲜的羊屎球。

  赵也夫慌忙放下木桶,可他不曾料到凹凸不平的地上根本就放不住。一只水桶顺着山坡倒了,清清的水流了满地。当赵也夫扶起时,桶里已是空空见底。他这才想到找了块稍稍平整的地方把两只桶并排靠着,然后朝着山坡的上方寻去。

  赵也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穿梭在山坡的树林里,四周依然寂静的很,只有衣服与树枝碰擦出的"沙沙"声。

  赵也夫有些喘气了,速度也渐渐地慢了下来。他又折回大树旁,两只木桶还平稳地站着。他仔细地察看了四周,没有发现有任何搏斗过的痕迹或血迹。赵也夫便又漫无目地地在山坡上奔走了起来,不时,他停下喘息时,身体已有微微颤抖。

  三只羊,原本的四只羊,是赵也夫在这个异乡里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他常独自与它们"畅谈",谈那些尘封于心的事情。他不求羊懂,只求自己能够说出来,但有时,这些羊竟也会"咩咩"地发出声来,不知是表示赞同还是反对。

  赵也夫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失落过,他已经默默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就连上次摘下那个最大的南瓜准备做菜时,他也只是默默地把它扔了,甚至知道的人可能只有他自己和那个造事的龌龊鬼,连春香也以为真是他说的被人给偷了。

  歇了片刻,他又一次寻了起来,小山坡已经被仔细地翻了好几遍,终于,他不知所措地竟又来到小水潭边,忽然间他发现刚才打水的对面山坡上躺着几团白白的东西。他压抑着自己的些许兴奋绕了过去,可当他到达时,面对眼前的一切,他突然一失力跪倒在了地上,满地的乱石烙得他膝盖生疼,似乎将要渗出血来。的确是他的三只羊,只是已经都"睡"在了血迹当中,可以明显地看出每一只羊的头上都遭到了重创,鲜血染红了洁白的羊毛。果然,他发现四周极其地凌乱,旁边还卧着一块血迹斑斑的大石块。赵也夫还是直直地跪着,脸上的肌肉由缓逐渐剧烈地抽搐了起来。不多时,他的身体蓦地瘫落了下来。

  三只羊依旧在鲜血里静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也夫终于艰难地挪到了三只羊的旁边,他双手缓缓地托起了一只羊,把自己的头紧紧地贴在了羊身上。赵也夫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很多,脸色惨白,眼睛深陷着,额头渗着汗水,他怀抱着一只羊,慢慢地走着,肃穆得犹如一个孝子抱着长者的灵位。

  当王校长看到赵也夫出现在了校门口,正要责问他时,他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愣了半晌。

  "老赵,这是怎么啦?"王校长走到赵也夫跟前询问道。

  赵也夫的嘴角抽动了几下,眼里已是噙着泪水。

  "都死啦!"

  "这是怎么回事呀?"王校长追问着。

  "都死啦,都死啦……!"

  赵也夫歇斯底里地叫喊着,猛地用肩头顶开王校长,踉踉跄跄地朝家里奔去。

  王校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看到赵也夫如此激动,害怕他会出什么事,便急忙到村子里寻春香去。

  赵也夫又折上山坡,又慢慢地抱着一只羊回家。

  他踏进校门时,正好下课铃响起,校园里立刻沸腾了起来,好些好事的小鬼还把他团团围住。于是,一个以赵也夫为圆心的圈缓缓移动着,所有的人都瞪大着眼睛。可赵也夫仿佛四周围什么人也不存在,自顾自地直楞楞走着。其他老师上前驱赶着孩子,谁也不知道赵也夫发生了什么事,也都不敢上前去询问。

  王校长领着春香回来时,赵也夫已经把三只羊放到了屋中间,膻味和血腥味混杂得极其难闻,赵也夫端坐在三只羊的旁边,默不作声地抽着烟。春香见赵也夫蓬头垢面,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溜出嘴边的惊叫也咽了回去,也不敢去多问他。

  她打量着三只羊,对旁边的王校长说道:"肯定是那个小畜生做的孽,难怪我刚才看他头上肿包的时候,身上有股羊臊味。"

  "小畜生!老娘去找他算帐!"

  春香冲了出去,王校长连忙伸手也没能拦住。

  正当王校长欲回头安慰赵也夫的时候,不料赵也夫也从门里冲了出去,可能是冲得太急,脚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栽倒。

  春香前脚到,赵也夫后脚跟了过来。

  胖女人见两人来势汹汹,一把把旁边站着的小孩推进了屋里。

  就如同是排练好了的一样,春香的脚步一停,两个人都叉着腰相隔三四米对骂了起来。

  "不要脸的胖猪,生个儿子没屁眼,咱家的羊可惹到你啦?"春香先打了个头阵。

  "你才是不要脸的寡妇呢,跟了个活死人!三榔头也打不出个闷屁!"胖女人不甘示弱,声音更提高了些。

  吵闹声引来了好些旁观者,他们都静静观望着这场"战争",偶尔,一簇簇地在窃窃谈论着什么。

  "大伙儿给评评理,她家的小畜生杀了我家的三只羊!这是作的什么孽呀!"

  众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似乎在评判着谁对谁错,有些人还在指指点点着。

  "你这个寡妇,你别栽赃!我家儿子可是被你家活死人一顿'毛栗子'揍回来的,小宝,出来给大伙儿看看你头上肿的包!"胖女人向屋里喊着,可小宝死也不肯出来。

  "你到是出来呀,你怕那个孬种?"

  赵也夫此刻站在春香身后,拳头挤的老紧。

  春香又骂开了:"你叫他出来呀,干了缺德事不敢承认,这可要断子绝孙的!"

  "谁跟你比呀,一个人跟几个男人睡觉,生一大帮猪猡子。"

  "你、你、你说什么……"赵也夫捏着拳头指向了胖女人。

  "怎么啦,怎么啦?你这个窝囊废难不成还想打我?你老婆偷人都不关门,你怎么不打她呀?"

  "你、你……"

  "你这个婊子,你这个骚货!"春香挥舞着拳头向胖女人冲了过去。

  众人见"战火"已经升级,跃出了几个人把她们给架住了,可她们的脚依然向前使劲地蹬着,双手不住地向对方比划。不一会儿,她俩被人隔得老远,所有的人也自然地分成了两拨,各围住了胖女人和春香。他们听着两人各自的诉说,有的安慰,有的不语,有的忿忿不平。赵也夫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之外。他努力地不去想胖女人的谩骂,但他发觉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像是在讥笑着自己,嘈杂中,他只感到阵阵眩晕。

  已是中午时分,村人都要各自回家吃饭了,这场争吵也便草草收了场。几个人把春香拖回了家,送的人一走,春香用开水泡了点锅巴和两个孩子吃了,赵也夫没有吃,春香也没有问他。他提了把铲子又来到小山坡,稍息了片刻后他用铲子在常坐的空地上挖起了土来。不一会儿,一个长方形的土坑挖成了,赵也夫将铲子插在了地上,吸了枝烟。

  赵也夫回到家,春香正在磨刀,门口还放着个盆,两个孩子正蹲在盆边玩着水,三只羊已经排到了门口。春香见赵也夫回来了就叫他帮忙磨刀,说一会儿把羊给剥了。

  赵也夫一听,忙把铲子一丢,"不行,我得把它们埋了。""什么?你脑子有病呀,你以为埋了明年会长小羊羔呀?""不行,我得把它们埋了。"赵也夫坚持着。

  "这个日子咋过呀?"春香丢下刀,瞪着赵也夫。

  "不行,得埋了",赵也夫说着就去拖羊。春香疾步冲上前拽了只羊腿,两个人激烈地抢夺着。两个孩子各抱住了母亲的一条腿,大声地哭了起来,春香也流出了泪来。她猛地一松手,赵也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可手里还死死地拽着羊。他又很快站了起来,抱着羊便往山坡走去。

  春香用力推开两个孩子,孩子哭得更凶了,她朝赵也夫边骂边冲过去。"窝囊废,成天就干这些没屁眼的事。"她长长的指甲在赵也夫的身上和脸上狠狠地掐着,赵也夫抱着羊一动也不动,脸上流出了殷红的鲜血,和羊身上的一模一样。春香见状也停了手。"这日子没法过啦!"她哭喊着奔回了屋,两个孩子也哭着跟进了屋。

  很快,三只羊睡到了坑旁,赵也夫很庄重地把它们并排放在坑里,一铲一铲地仔细填了土,土坡上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赵也夫坐在旁边抽了根烟,把铲子直直地插在了土坑前。

  吃过午饭来的学生三三两两地扒着赵也夫的窗户向里张望,还有些在诱问两个孩子说什么。突然看见到赵也夫进了校门,他们便一哄散开了,但每个人都响着刺耳的笑声奔跑着,赵也夫不禁闭上了双眼。

  夕阳很快地映红了天际,赵也夫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这衣服只有逢年过节和听课的时候他才舍得穿,也是当年和春香结婚时穿的。他在坛子里舀了盆水洗净了脸上的血迹,仔细地收拾了自己装书的两个箱子,把箱底的一沓钱放在了两个信封里,一封放在了桌上,一封塞进了口袋,然后,他向小村里走去……

  整晚赵也夫都没有回来,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春香气鼓鼓地闩上门睡觉了,开始还听着门外的动静,不久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人们发现赵也夫冰冷地睡在了山坡上的土坑边,土坑上平整地覆盖着新挖的泥土,但还是挡不住浓烈的羊膻和血腥的气味。赵也夫身旁散落着七八个几乎快要燃尽的烟头,还有一个装药水的空瓶倒在一边。

  那把铲子还直直地插着,像一座无声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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