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卫新

　　世事难料。大学几年读的是中文，到头来竟从事的是电脑网络工作，成天对着冰冷的电脑，恍若隔世。于是，通过网络上的聊天室与不曾谋面或许永远也不会相识的朋友聊天，就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网络，对我来说就如同当年上大学那阵子的校园舞厅，是幻想的浪漫之所，总是希望在轻曼的华尔兹舞曲中，能与有缘的女孩结一段超脱尘世的情缘,但往往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才知道要圆一个温馨的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一天，当我打开电脑的时候，一封E—mail让我眼前一亮：让我们成为朋友，好吗？落款是一个让我想入非非了好几天的名字——红衣女孩。

　　网络上的朋友是神话中的天外来客，也许远在天边，也许近在眼前，甚至让你心动的“她”可能是位习惯于叼着香烟，在网上爬来爬去的无聊雄性网虫。反正，我闷得心都快生霉了，于是爽快地在键盘上敲了“OK”这两个字母。

　　从此，向“红衣女孩”发封电子邮件问声好，就成了我每天上班的第一件要做的事。而每当我打开电脑的时候，“红衣女孩”亲切的问候总会出现在我面前。不知不觉，“红衣女孩”就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有一次，我问她“红衣女孩”这个名字的由来。她说，她喜欢红色。有一次，她问我，喜欢什么花。我说，什么花都喜欢，不管狗尾巴与玫瑰只要是花就行了。她说，她只喜欢玫瑰，因它象征了爱情。

　　我知道，在网上，“红衣女孩”是我的知己，而在现实生活里，也许，红衣女孩永远与我是陌路人。

　　交往的日子一久，我分明感受到红衣女孩一定是位真真实实的温柔的女孩子，因为只有温柔的女孩才有那份特有的温柔与细心。

　　有一天，我打开电脑，她告诉我， “喂，明天是我的生日……”

　　我告诉她，以后我每天要给她买一朵玫瑰花。

　　我上班的那间网络公司对面的一楼拐弯处，有一间花店，专为热恋中的男女出售玫瑰花。平时我不曾留意，从那天起，我才注意到花店那位卖花的是位二十岁上下的女孩，高挑的个子，就好像一朵刚出水的芙蓉花，清纯而高洁。

　　从此，每天我都要去花店买一朵玫瑰。很快我与买花女孩就熟悉了，话也投机了起来。我告诉她，每天早晨我都要为一位喜欢红色的女孩买朵玫瑰花。每天早晨，卖花女孩把花递给我时，总要说句永不变更的话：“那位女孩一定会感谢你的。”

　　日子过得真快，广州的天越来越蓝，云越来越高。秋天的脚步近了。

　　一天，我打开电脑，她的来信使我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我要走了，再见。谢谢你的玫瑰花。再见吧。”这一天终于来了。“那，请你告诉我，你的真实名字。明天我要送最后一朵玫瑰花给你”我几乎是在哀求。

　　很快她的电子邮件又来了：“我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来广州是打暑期工的。快开学了……”

　　想不到红衣女孩和我同在一座城市，于是我忍不住提出见面的要求。这时我分明感到我打字的手在抖动得利害，操作起电脑来非常吃力。

　　“……”那女孩没有作声。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我精神恍惚地就去上班了。我走到那间花店，像往常一样，我买了一朵玫瑰花。

　　“你好像病了，没精打采的。眼睛还肿得好利害，你没什么吧”，细心的卖花女孩关心地问我。

　　“唉，……”我叹了口气，告诉她红衣女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我很伤心。接过花，我没精打采转身就走了。

　　“喂，……”，没等我走出多远，我听到了一声叫喊声。

　　我回过头一看，那位卖花的女孩，背着手，害羞地低着头。天啊，这时我才发现，那位美丽的卖花女孩竟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衣衫，就像玫瑰花一样艳丽迷人……

　　记忆雨巷

　　在我的记忆中有一条悠长的雨巷,灰墙，黑伞，还有白裙。

　　那些年，江南特别多雨，那些雨啊就像是一块块纱巾，将小巷裹得密不透风。那时的小巷，全然没有现时的喧闹,终日是宁静的,只有那脚步声回荡在巷子里,打破着我童年的宁静。那声音总是由远而近,最后又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听说,这脚步声几年前就有了，我的童年能记起的也许就只这脚步声了。

　　从此,每当那脚步声响起,我总要推窗而望,我总会看到一把灰黑的雨伞,一条白裙在小巷灰墙的映衬下格外的显眼。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知道了我们小巷里有一家小书店。那时我还小,没有上学,于是有空便坐到书店对面的门槛上。

　　那年刚恢复高考,来买书的人并不多,我终日只见她低着头,在看一本厚厚的被我们乡下人称为蝌蚪书的英文书。她的身世，我没有听人说起过，因为她开的书店，只有蝌蚪书，巷子里没有人看得懂，所以没有谁在意过她的存在。我终日也只见她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书。

　　又过了一两年，我开始上学了，那时高考已成为人们话题的中心，她的书店日渐热闹起来，于是她的身世也渐渐成为别人注意的焦点。听巷子里那些复习迎考的下乡知青说，她原是武汉一所著名大学的学生,后来被下放到公社务农改造，她的男朋友却顽固不化，总是偷偷地看那些蝌蚪书，结果被查出了好几次，那些资料都是英文,全公社没人看得懂,因此便咬定他理通外国，被打得半死，一气之下，她男朋友上吊自杀了。后来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她本是有机会调回武汉去的,但她终于打了报告,要求到县新华书店当了个小职员,在巷子开了个小书店，专卖英文书。

　　后来来买书的人更多,向她请教的人把书店挤得水泄不通。她就干脆在小书店里办起了一个英文补习班,渐渐地有很多人考上了大学,她的那个小书店更加热闹,而我则常常见她在没人的时候,总是在那里看书，头从来没有抬起过。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就只有雪白的裙子,小书店,和那把黑雨伞。每当听见那熟悉的脚步声,我总会推开窗,看着那白裙,那黑伞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又过了些年,小港的经济逐渐发展起来，一些蓝眼睛的外国人也经常出现在小巷。人们对蝌蚪文也不再陌生，就连小孩，也能说上句“ＹＥＳ”和“ＮＯ”。小巷变得拥挤而喧闹,而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周围那些喧闹声中，每当我推窗而望,都只见那条白裙被川流不息的人群所淹没。然而她依然低着头看她的蝌蚪书,只是找她补习英语的人少了,完全没有前几年那种热闹的声面。

　　后来小巷又多了好几家书店,它们不但卖蝌蚪书，而且还把穿泳装的美女照挂在显眼的地方,吸引了不少顾客。而她却依然只买她的英语书,门可罗雀。我终日只见她低着头在那里看她的书,有时一整天都不抬头。

　　后来县里的总店嫌她经营差,把那书店给撤了。

　　从此我再也没见过她。但我想一定有很多人能记起那雨巷,那雨伞,那白裙，还有那小书店。

　　粉笔当烟

　　在我的童年记忆中，有两个敌人：一个是把我的偶像孙悟空压在五指山下的如来，另一个就是我的班主任石老师了。

　　记忆中的石老师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我常见他挑水从我家门前走过，蹒跚的步子如同我做数学作业一样艰难。他有两个缺点：一是嗜烟如命，嘴里总不停地冒烟，暗地里我们都叫他“石烟囱”；二是每每教育我们要勤奋学习时，他总是只能用一个永不变更的例子——那就是勤找食的鸭子长得肥。当时我真疑心他读的书少，不知道我们祖先早已有悬梁刺骨的故事教育后人了。

　　我在读小学时是出了名的玩劣，连续几年的留级史使我的名气不小，听说有几个迷信点的老师开学那一天总要点支香，要菩萨保佑我不在他们班上。那年开学，我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留级了，反正好些班主任都拒收我，我在学校流浪了好几天后，没地方落脚，只能悠闲地和心急如焚的校长在办公室又呆了几天。一天，校长终于如释重负地告诉我可以走了。原来是石老师主动收留了我。但我却没有丝毫的感化，因为当他的学生并非我所愿，他对学生虽然不是最严的，但他身上的烟味确是重了点，对工作，对学生，他也如抽烟样的执着成瘾。果然，没过多久我就栽在他手下。

　　学校后面有一片桔子林，现在想来，我屡次留级，它都应算得上罪魁祸首。夏天我巴望着果子快点长，心思自然不在功课上。一到秋天桔子成熟时我整个心思更是在果园中长了根，一有机会便躲进果树上放开肚皮消受佳果，一进桔园那感觉就好像是孙悟空进了花果山，所有的烦恼与不快都丢进了太平洋去见东海老龙王了，所以一到秋天我的成绩更是雪上加霜。

　　一天下午，我照例躲进了果林中直到夜幕降临时才溜出来，刚一出园便被人扭住了双手。回头一看，原来是石老师，更令我惊讶的是他那把年纪竟有如此耐心：四周撒满了烟头，少说也有上十支。押送回家，自然又被在毛主席像前跪了一晚上。

　　一时石烟囱成了我最大的敌人，而讨厌的如来都还是其次的。于是我决定报复。一天课间操时，我趁人不在溜回教室，把一根粉笔塞进了他放在讲台上的烟盒里。我原以为这是个不会奏效的办法。谁知那一节课他讲得兴起时，便掏出了香烟就吸。天啊，他笑眯眯拿出的竟是那根粉笔，放进了嘴里，擦燃火柴，点了起来猛吸了一口，慢慢地在教室里走了一圈，那种满足感，那种全身心投入的表情，我敢保证绝不会比中了彩票的人逊色。全班同学哈哈大笑起来。这时石老师才发觉手中夹的竟是一根粉笔，令我惊讶的是他竟然没有发怒追究是谁干的好事。

　　后来我去了县城读书，石老师的身影在我心中日渐模糊了。令我奇怪的是大学毕业后，我走上了讲台，面对着一批如我当年一样玩劣的学生，石老师的身影又重新在我心里出现，而且愈发清晰起来，我常常想想他叼着粉笔的样子，他是那样执着，那么陶醉，我分明感到那是一种至洁至纯的职业精神，我想一个成功的老师不应该以花言巧语去迷惑学生，更不能用所谓高深的知识去伪装自己，而要用自己内在的一种精神品质作为奉献给学生的终身受用不尽的财富。

　　永恒的幸运星

　　终于她打来了电话：“有一件你意想不到的礼物要送给你。”其实，我们在一个多月以前就已达成了共识：让多年的恋情成为年轻的记忆，在岁月中淡去。

　　她说这世间的爱情太真则至悲，可怜的林黛玉空守“木石前盟”，却落得个葬花焚稿的下场，天下虽大，却难有祝英台与梁山泊共筑爱巢的针锥之地，只好双双化蝶，逃离了人世。

　　而我却想，二十世纪的女孩子当然没有千多年前的文君那么浪漫，为了爱情，富家千金不作，跟着相如逃到就京城去卖烧酒。情场如股市，狂泄起来，谁都扛不住，只有血本无归的份。

　　事到如今再去猜测她那份神秘的礼物纯属枉费心思。

　　熟悉的咖啡屋，柔和的灯光下，她依然清纯得如同那年春天的天空。

　　打开精美的纸盒，那份礼物终于展现在我的面前：一根彩线，串满了幸运星，——色彩绚烂。

　　“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每天给你织一颗幸运星。它一定会给你带来好运。”她是属于那种秀外慧中的女孩，行事总有她独到的匠心。即使在这个令人肝肠寸断的夜晚，她也会在我心头留下绵长不尽的回味和永远的感激。

　　大学毕业后，我去了南方。

　　而消息却传来说她依然未嫁，但追者如云。不久便有了她的噩耗：病逝于多年的痼疾。

　　于是我常想，也许她当初的离开是不想让我生活在她的阴影里。

　　于是在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我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天上的星星有很多，

　　最明最亮的只有那一颗，

　　——幸运星，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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